夜色渐沉,檐角的宫灯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养心殿外的宫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风过处,灯穗轻摇,倒给养心殿的殿外添上了几分静。

这儿跪著一个人。

是苏贵妃,苏锦禾。

她卸下了所有华丽的釵环,只著一身素色的宫装,脂粉未施的脸上哭得梨带雨,跪在紧闭的殿门外,苦苦哀求:“陛下,您不让臣妾进去,那臣妾就在殿外候著,不敢进去扰了您或孟姑娘。”

“锦兮她已被陛下禁足了,是她不懂事,衝撞了圣驾,还累得那位姑娘也受了委屈,是臣妾没有管教好她,她也是原该受罚的。”

“只是臣妾这心里,终究是不安稳,她毕竟是臣妾的亲妹妹。苏家出身本就微贱,臣妾这不成器的妹妹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她笨手笨脚,学不来那些精细的规矩,在孟姑娘面前便更显得蠢笨了。”

“臣妾记得臣妾刚进宫时,也是这般的蠢笨,全蒙陛下不弃,手把手教著臣妾学习规矩,臣妾才得幸在您身边侍奉,臣妾的妹妹也同臣妾一样,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比不得那些世家的贵女,天生就带著规矩,透著体面,懂得分寸。”

“陛下处罚妹妹处罚得极是,臣妾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

苏贵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哽咽道:“臣妾就怕陛下因为妹妹这件事对臣妾也生了嫌隙。臣妾侍奉陛下这些年,一颗心全在陛下身上,若因妹妹惹得陛下厌烦,臣妾、臣妾实在是.......”

苏贵妃的寢宫离御园並不算远。

谢晦早上在御园闹出这么大动静,若苏贵妃真的有心,便那时就会出面替妹妹求情了,又哪里会等到现在过去了大半天的时间,觉得谢晦的气已然消了,才翩翩然出现在养心殿殿外?

再者苏贵妃这话说得高明,听著是在为妹妹苏锦兮忧心求情,实则句句都在探明谢晦在此事后对自己的心意。

她提出过往,希望谢晦心软见自己一面,同时又不露痕跡的点出孟沅出身世家大族。

而谢晦先前最恼恨这些贯会摆谱的世家。

苏贵妃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而殿內,谢晦恍若未闻。

他的所有心神,都系在了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身上。

汤药很快就熬好了,由马禄贵亲自端了进来。

药汁被熬得黑乎乎的,散发著浓重的苦味儿。

谢晦亲自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孟沅嘴边。

但孟沅牙关紧闭,根本餵不进去。

她今日半睡半醒时已然喝了太多的汤药,苦得她齜牙咧嘴的。

所以哪怕现在她仍在昏迷,她的潜意识也抗拒著喝药。

谢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捏开她的下頜,想强行灌下去,但药汁顺著她的嘴角流下,大半都撒在了枕头上。

谢晦气得想砸碗。

他看著床上毫无生气的孟沅,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他是天子,他能决定天下人的生死,却救不了一个在他床上发著高烧的女人。

就在他焦躁不安、束手无策时,床上的孟沅却忽然迷迷糊糊地囈语起来:“不要喝药.......”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著浓浓的鼻音,像是在撒娇:“苦.......”

谢晦微微一愣,俯下身,凑近了一些。

“那你想怎么样?”他下意识地柔声问道。

“想、想吃蜜饯.......”她咂了咂嘴,像是个梦到了好吃的的孩子:“甜的、酸的......杏子做的......”

蜜饯。

谢晦看著她烧得通红的小脸和那无意识呢喃的嘴唇,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她在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

不是哭喊,也不是挣扎。

而只是单纯的像个孩子一样,撒著娇说想吃甜的。

真是蠢死了。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总是想著吃。

他心里这么想著,动作却远快於他的思考。

“马禄贵!”他朝殿外喊道。

守在门口的马禄贵正瞅著苏贵妃哭得伤心,听见谢晦在叫自己,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去,”谢晦的眼神依旧盯著床上的人,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把宫里所有的蜜饯,都给朕找来,尤其是杏子做的。”

“啊?”马禄贵愣住了,“陛下,这、这三更半夜的......”

“朕不管。”谢晦的声音冷了下来,“一柱香之內,朕要看到东西。找不到,就开了宫门,让御膳房的人出了宫去找。”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马禄贵嚇得魂飞魄散,连忙到殿外宣布谢晦的旨意了。

谢晦重新在床边坐下。

他伸出手,用布巾蘸了冷水一遍又一遍地为孟沅擦拭著滚烫的额头和手心。

他的动作生疏而笨拙,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专注。

窗外,苏贵妃的哭求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陛下,您的心里没有锦禾了吗,您就再见锦禾一面吧,陛下......”

谢晦的眉头皱了起来。

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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