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冽的清水涌入喉咙,陆寻贪婪地吞咽著,几乎呛到。他顾不上思考为什么突然能听懂这个词,求生的渴望淹没了一切。
男人看著他喝水,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只是那笑容並未抵达眼底。他拍了拍陆寻的肩膀,又吐出几个音节,这次陆寻的手背没有再跳动,他只听懂了其中一个被重复的、似乎表示友好的词:
“……朋友……”
陆寻虚弱地停止了喝水,看著对方看似憨厚的笑容,心中那一点不安被劫后余生的庆幸暂时压了下去。
他努力回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儘管看起来可能比哭还难看。
男人將他搀扶起来,比划著名示意跟他走。
陆寻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诡异的、险些吞噬他的森林,然后拖著剧痛的身体,倚靠著这个陌生的、语言不通但给了他水和“朋友”这个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茫然地走向森林之外未知的命运。
他的手背上,那一片模糊的血肉之下,某种东西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寻是被顛醒的。
每一次顛簸都像是有钝器在他断掉的左臂和受伤的肋骨上狠狠敲打,疼得他冷汗直冒,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
他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他正趴在一个粗糙的、散发著浓重汗味和野兽腥膻味的宽阔背脊上。是那个男人正背著他前行。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坠落、陌生的森林、那个男人、还有那袋救命的水。
“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醒了,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用陆寻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咕噥了一句什么,语气听起来不算坏,但绝称不上温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陆寻稍微好受了一点,然后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穿行。
陆寻勉强抬起头,观察著四周。他们仍然身处那片光怪陆离的森林,但男人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选择的路径相对好走。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色彩诡异的巨大叶片,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温暖感,反而让环境显得更加阴森陌生。
一些从未见过的昆虫振动著透明的翅膀飞过,发出高频的嗡嗡声。远处偶尔传来令人心悸的兽吼,低沉而充满力量,绝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彻骨的寒意顺著陆寻的脊椎爬升。
这里绝不是地球。
任何一个野外求生爱好者都会告诉你,这里的生態系统完全违背常识。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身体的疼痛更加深刻。
男人背著他走了很久,久到陆寻又开始因为伤痛和虚弱而意识模糊。他终於停了下来,將陆寻小心地放在一棵巨树的虬根下,那里相对乾燥。
男人指了指陆寻,又指了指地面,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然后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不是之前的水袋,里面装著一些黑乎乎的、像是肉乾的东西。他掰下一小块,递给陆寻,又拿出水袋。
陆寻几乎是抢过食物塞进嘴里。肉乾硬得像木头,咸得发苦,还带著一股浓郁的腥味,咀嚼起来异常费力。但对此刻的他来说,这无异於珍饈美味。
他就著清水,艰难地吞咽下去,胃里有了点东西,那股令人心慌的飢饿感才稍稍缓解。
男人看著他狼吞虎咽,自己则靠在对面的树干上,慢条斯理地嚼著肉乾,目光依旧时不时地落在陆寻的头髮和眼睛上,那种审视的目光让陆寻很不自在,却又无法沟通。
尝试了几次手势交流后,陆寻沮丧地放弃了。
他连最基本的需求——比如“我的胳膊断了”——都无法表达。男人似乎也懒得费劲,確认陆寻吃完后,便再次背起他上路。
沉默的行进中,陆寻的思绪混乱不堪。父母的担忧、朋友的面孔、熟悉的世界……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他现在只有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念头:活下去。
无论这里是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必须活下去。
又过了许久,林木逐渐稀疏,光线变得明亮起来。男人脚步加快,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当他们终於钻出最后一片纠缠的灌木丛时,一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镇。
或者说,一个符合陆寻对“异世界落后小镇”所有想像的聚居地。
粗糙的原木和石块垒成的低矮房屋挤在一起,屋顶铺著乾草或木板。镇子外围著一圈歪歪扭扭的木柵栏,更像是象徵性的防御。
几条泥泞不堪的道路贯穿其中,空气中瀰漫著牲畜粪便、炊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太美好的生活气息。
几个穿著粗麻布或脏兮兮皮袄的人在小镇入口处走动,看到男人背著陆寻出现,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陆寻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疑惑,以及……一种让陆寻头皮发麻的、看待异类甚至物品般的打量。
他破烂的现代衣物和黑髮黑瞳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他挺直了腰板,用一种带著几分炫耀的语调,大声地对那几个镇民嚷嚷了几句。
陆寻的手背,在那瞬间,又一次突兀地灼热了一下。
几个零碎的词语再次蛮横地挤入他的脑海,破碎却清晰:
“……林子里……捡的……”“……稀罕货……”“……黑……乌鸦……毛……”“…………宝石……眼……”“…………能卖……大价……”
这些词语冰冷地砸进陆寻的意识里。
捡的?稀罕货?卖?大价?
一股寒意瞬间衝散了他刚刚因为看到人烟而升起的一丝暖意。他猛地抬头,看向背著他的男人。
男人正好也侧过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依旧掛著笑,甚至比在森林里时更热情了几分。
但他那双眼睛里,之前陆寻误认为是“憨厚”的东西,此刻在那些破碎词语的映照下,彻底褪去了偽装,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看到金矿般的贪婪。
男人拍了拍陆寻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嘴里又吐出那个陆寻唯一能“听懂”的词:
“朋友。”
这一次,这个词听起来不再带有任何善意,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偽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陆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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