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多险山,行路难,难行路。

白云山巔,云深不知处。

涂无恙將尾巴盘成一圈,垫在微微发冷的大青石上,低眸远眺著满山青葱。

又是一年春。

初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將群山染成一片雾蒙蒙的碧翠。

千山尽翠,云遮雾绕,一股孤寂感油然而生,让涂无恙那对弯弯的狐狸眼不知不觉也跟著黯淡了许多。

他已不记得这是自己来这山中的第多少度春秋了。

兴许是千年?

又兴许是万年?

山中无甲子,修行不知岁。

无外乎如此。

也就每当春雨拂在面膛上,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感时,才能让涂无恙勉强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想起些过去的细碎光景。

想起在许多年前,他也曾是个人,而非一只狐。

那也是初春的第一场雨。

涂无恙正一边骑著共享单车下班,一边同父母打著电话,驀然回首时——

——一辆突如其来的半掛让他撞了大运。

再然后,就成了山间一野狐。

也曾被黑犬撵过,被村人用棍棒赶过…浑浑噩噩不知几度春秋。

后来机缘巧合,偶然习得半卷[烟霞天书],方才踏足修行,成了个饮露餐霞的仙狐。

一开始,涂无恙几乎每年都会在初春之时出关来,观一观这春雨初降,念一念前尘往事。

不过后来就来的少了。

修行不知岁,每一次闭关参悟术法,再眨眼间便不知已过去了多久时日,难免常会错过春雨初降。

至於此次,

也实在是因为半卷[烟霞天书]中所记载的残缺术法几乎都已经被他掌握,继续留在山中苦修也难再有什么进步。

於是静极思动,想著出来瞧上一瞧,看看这红尘俗世,品品这人间百態,试试能否寻得天书其余部分,觅得些突破之机。

谁曾想刚巧就碰上了春雨初降。

正低眸瞧著满山翠色,涂无恙那对弯弯的狐狸碧眼突得一挑,眼里闪过些感兴趣的神色。

正有人进山?

只见层层云靄之中,有股细微到近乎不可见的紫气裊裊而起。

紫气徐徐而过,却又隱约为劫气所压。

满堂朱紫贵,说的可以是服饰,也可以是这紫气。

身负紫气者多天资聪颖,为治世良官,有登堂拜相之能。

而若说紫气被劫气所压,则是这进山之人正有劫难將至。

这是…有乐子可瞧?

涂无恙唇角勾起笑意,突得站起,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便有山风呼啸而过。

再眨眼后,便已踩著山风朝山腰处飘摇而去。

狐生很短。

仙狐一生却很长。

山中无趣,修行无味。

长此以往,就养成了他这爱看乐子,爱凑热闹的习惯。

.

.

“大人,此处就是六盘山了。”崇山峻岭,道路弯折难行。

葱葱树荫之间,一行人撑著雨具蹣跚而行。

三两僮僕,一位中年文士,一个总角之年的小儿,还有个老农打扮的嚮导。

此刻说话的正是这老农打扮的嚮导。

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衝著身后的中年文士絮絮叨叨,说起话来还带些蜀中人特有的山间俚音:

“这地界可不太平吶!”

“不光是山路崎嶇难行,还有啊,在这山里,有狐…狐妖!”

“咱还是紧走几步,前面就有个山神庙。等进了山神庙,任他再怎么凶的狐妖,也不敢隨意作祟!”

文士頜下蓄有长髯,举手投足颇具书卷气,此刻听了老农这话,有些不解地问道:

“在下上山前便曾听过山中狐仙的传说。”

“不过也只听说这狐仙是位善仙,偶有显灵也或是为山间过路客引路,或是治病救人…倒是未曾听过狐仙害人之说啊…”

“害!”老农一摆手:“到底说您是读书人吶!”

“你们读书人啊,就爱听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只信什么狐仙美人,红袖添香…却不知人物本异类,既然都是异类了,又哪里有只帮人,不害人的狐妖嘞?”

“还是快快紧走几步,前面就是山神庙…只有山神大老爷才能庇佑咱!”

中年文士有心想辩驳几句,想了想却又闭上了嘴。

他名唤张遮。

此番是得了皇命,往这六盘山后的临江县上任知县。

刚到六盘山山角下时,刚巧下了雨,山路泥泞难行,寻了好长时间方才找到的嚮导,如若惹得人家不高兴了,自己这路想来也得难走不少。

於是一时无话,唯独雨打树叶发出的“吧嗒吧嗒”声。

不知不觉又朝前行了不知几多时,张遮眸子突然一跳,挥手示意眾人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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