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日啼的古祖真身便在此处,他周身气血內敛,但自然散发的威压仍让这片法则殿宇为之共鸣。
此刻,他正看著於一片混沌气流中静坐,似乎正在与整个宇宙根基进行深层沟通的楚政,粗獷的脸上满是疑惑与不解。
“我实难理解。”
蚀日啼的声音如同闷雷,在这片法则空间中迴荡:
“你既有无敌之力,何不直接去往神火星崖,斩了那血茶?顺势收了巨神族那两成天运?那血茶此番行事,极为倔傲,只一人前去,未曾串联其他古祖,显然是要与你单独决战,了结因果。你若有任何疑虑,担心他人插手,我与雪清可一同前去,为你掠阵,以我二人之力,其余古祖,绝无机会插手干预,速战速决即可。”
这是他恋了数年的疑问。
在他看来,楚政拥有碾压寻常祖境的战力,而血茶是当前明面上最大的障碍,巨神族亦是最大的天运持有者,斩了他,一切问题都將迎刃而解,至少能扫清大半障碍。
他不明白楚政为何要拖延,任由外界非议,甚至让那些古祖得以抱团,徒增变数。
楚政周身流转的混沌气流微微平息,他缓缓睁开眼,眸中仿佛有开天闢地的景象一闪而逝,他看向蚀日啼,微微摇头,语气平淡:
“血茶插標卖首,取其性命易如反掌,何时皆可,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现如今,我有另一件更为紧要之事,想请武祖帮忙。”
蚀日啼闻言,神色一肃,能让如今实力深不可测的楚政称之为紧要,並如此郑重其事提出需要帮忙的事,绝非寻常。
“何事?但说无妨。”
楚政凝视著蚀日啼,一字一句道:“我想借武祖项上人头一用。”
蚀日啼身躯微微一僵,眉心微皱,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第一时间並未感到愤怒或是警惕,而是无与伦比的困惑:
“你要天运,我给你便是,但我的人头,又能有何用?”
他有些不解,相较於之前死去的山瀚和太一古祖,他不觉得自己的人头有多么珍贵,与整个武道的未来,以及那重整宇宙的大计相比,他个人的生死更是无足轻重。
但他完全弄不清楚政要他人头,究竟有何奇特用途。
楚政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平静解释道:“我要以武祖你的人头,去换云天机的一份大人情,一份助力,我后续计划中,有至关重要的一环,需要他及其掌控的仙庭力量全力出手,不容有失。”
“如今局势你也看到,诸多古祖惊惧抱团,仙庭更是已与金乌以及影族,两大古族签订了牢固盟约,彼此守望相助,牵一髮而动全身,难以寻到单独斩杀他们的战机,即便我之后顺利斩了血茶,夺取其天运,接下来要面对的,也將是一个铁板一块。”
“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去从內部搅动这潭死水,去整合那些恐惧的力量,最终引导他们,聚集在一起,与我进行一场所谓的决战。”
“而这个人,云天机最为合適,他对你恨之入骨,我送上你的人头,便是投名状,能极大获取他的信任,让他以为我与他目標一致,从而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去促成那场我需要的决战。”
不等蚀日啼回过神来,楚政再度沉声开口,语气放缓了些:
“当然,武祖无需担忧性命之虞,以云天机如今的手段修为,根本无力真正將你彻底斩杀,最多只能凭藉仙庭底蕴,將你镇压封印,此后,待大局一定,我自会寻机將你放出,重归武道。”
“同时,我也需要藉此机会,整合清洗一番寰宇大界,將其中一部分古祖,清除乾净,武祖你陨落之事,必將引发巨大动盪和混乱,这正好能为我创造机会,处理掉一部分目標。”
蚀日啼默然,神色变幻不定,楚政的计划,很是惊人。
假死脱身,以自身为饵,引发动盪,清洗古祖,这其中都有很大风险,尤其是对他。
许久,蚀日啼眼中闪过决然,终究是缓缓頜首,声音低沉:“此事,我应下了。”
但他同时提出了一个条件,目光灼灼地看著楚政:“我身上的天运,可以交出,但不能给云天机,更不能散归天地,你要设法,將其留给君煌。”
君煌,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天赋心性,毅力皆是上上之选,对武阁更是忠心耿耿,劳苦功高。
如今卡在武帝圆满之境迟迟无法突破,最大的桔,便是天运不足。
这是他身为师尊,最后能为弟子爭取的造化。
“可以。”楚政当即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君煌的存在同样是未来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必须成祖。
计划既定,二人又仔细商议了诸多细节,如何假死遁世,又如何確保天运剥离和转移的顺利等等。
商议过后,蚀日啼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这片法则殿宇。
他径直去寻正在武阁前线坐镇,处理各方事务的君煌。
片刻之后,蚀日啼在一处刚刚平息了战火,遍布残破星辰的虚空要塞中,见到了风尘僕僕的弟子。
他屏退左右,布下隔绝禁制。
看著君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蚀日啼一声轻嘆:
“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些年,武阁四处征伐,拓土开疆,应对各方压力,君煌作为武阁的旗帜性人物之一,始终衝杀在最前线,无数次浴血奋战,定鼎战局,其身上大大小小的道伤至今未愈。
他的勇武,武阁上下有目共睹,在诸多武道修士之中,他的威望已是一时无两。
这一切,蚀日啼都看在眼里,不免欣慰。
君煌微微摇头,神色沉静,並无居功自傲之色:“为武阁效力,份所应当,何言辛苦。”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声音低沉:
“弟子只是不懂—雪清武祖推陈出新,於武道的確有功,但这份功劳,当真能值半成天运之重?”
这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根刺。
天运何其珍贵,关乎道途,关乎族群未来,雪清之功虽大,但直接赐予半成天运,实在太过骇人,难以服眾。
蚀日啼看著弟子眼中那不解甚至有一丝不服的情绪,心中瞭然。
他微微摇头,目光望向要塞外无尽的星空,语重心长:
“不必担心,更不必疑虑,雪清有的,你终究也会有,而且不会太久,一切皆有安排。
他的话语似乎別有深意,但君煌却难以完全领会。
见师尊不愿多言,君煌也不再多问,恭敬应是:
“弟子明白。”
蚀日啼深深看了一眼君煌,似乎想將他的模样记住,摆了摆手:
“去吧,好生修行,稳固境界,未来,武阁需要你承担更多。”
君煌虽觉师尊今日有些异常,但也未曾多想,行礼后告退。
看著弟子离去的背影,蚀日啼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方才化作流光离去。
与此同时,在武阁祖地的另一处清静洞府內。
传道之路的推演与完善,出乎意料地十分顺利。
雪清闭关不过十余载,便再度出关。
她周身的气息愈发圆融深邃,对於武道本源的理解显然更上一层楼。
然而出关之后,她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茫。
大宇宙的战事因古祖抱团和血茶的震而暂时歇止,显得平静了许多。
楚政在闭关全力炼化那新得的一成天运,不见外人。
蚀日啼似乎也有要事忙碌。
一时间,她这位新晋武祖,竟有些无所事事之感。
她走出大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殿前那两座孤零零的坟家之上。
那里埋葬著她逝去的弟子,也是她漫长道途上难以挽回的遗憾。
凝视著坟冢,往昔记忆浮上心头,与如今宇宙的纷乱,与自身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嘆息。
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衝动,想要离开这纷扰的宇宙中心,回去看看,回到那一切的起点。
没有惊动任何人,雪清悄然收敛了自身一切磅礴的祖境波动,一步踏出,便离开了武阁祖地,穿梭於无垠星空之中,向著记忆深处的临仙界而去。
回归故土的路上,她隱匿行跡,如同一个普通的旅人,默默观察著这片浩瀚而痛苦的宇宙。
停战的是时空领域的生灵,下方的诸多生灵,仍旧在大战的漩涡之中,未曾脱身。
这一路之上,她看到了太多因道爭,因资源,因仇恨而引发的星域级大战,看到无数生灵涂炭,星辰崩灭,文明化为焦土。
血腥与杀戮几乎成为了大宇宙的主旋律,残酷的景象隨处可见。
纵然她已成就祖境,见惯生死,目睹这一切,心中依旧难免泛起波澜,对於终结这场无休止道爭的念头,愈发坚定。
片刻之后,她终於抵达了那片熟悉的星域,找到了那片大界,临仙界。
对於她而言,这里,是一切的起源。
然而,数方载的光阴变迁,足以让沧海桑由,物是人非。
她记忆中熟悉的那些城池,那些王朝,那些仙门宗派,早已消散在漫长的歷史长河之中,没有了任何痕跡。
曾经熟悉的山川地貌,也因地质变动和大战波及而改变了模样。
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位置,原先的边陲小城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凡人巨城。
城墙高耸,车水马龙,往来人流如织,喧囂鼎沸,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息。
这里的凡人,早已忘却了数万年前此地发生过什么,又有过怎样的人。
雪清收敛了所有神异,如同一个普通的游歷女子,漫步走入这座繁华的巨城,穿梭於摩肩接的人流之中。
耳畔是嘈杂的市井叫卖声,孩童的嬉闹,酒楼的喧囂—
一时间,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许恍惚,仿若那屹立於万道之巔的武祖雪清只是一个幻影。
时空交错之感,让她心绪起了微澜。
就在她心神略有恍惚之际,一个清亮带著些许嬉笑意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这位姑娘,仙姿玉骨,灵秀內蕴,一看便知非是凡俗,可要算上一卦?预卜前程,解惑答疑?”
雪清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街边拐角处,一个摊位之后,坐著一位年轻道士。
他面相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得甚至有些稚气,头上松松垮垮地挽著一个道髻,插著一根普通木簪,身上一袭青色道袍,略显宽大,料子普通,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看上去颇为寒酸。
他笑嘻嘻地开口,一双眼晴却亮晶晶的,透著几分机灵与玩世不恭,他手中持著一桿长幡,幡布陈旧,但上面的字跡却铁画银鉤,颇具道韵:
上联:卦藏万象通天地下联:交演千般释古今横批:玄机妙算雪清的自光落在小道土身上,眸光微微一闪。
以她祖境之能,一眼便能看穿万般虚妄,因果线在她眼中几乎无所遁形,但她此刻却並未主动去窥探眼前这小道士的根底与因果,只是一时间起了些閒趣。
她沉吟片刻,走了过去,微微頜首,声音清冷:“那便请小道长,为我算上一卦。”
小道士似是见生意上门,笑容更盛,连忙从摊位上取出一支毛笔一方砚台,却没有纸张。
他很是自然地伸出自己白皙的掌心,以手为案,抬手示意:“请姑娘在贫道掌心,写下一字即可。”
雪清也不在意,接过笔,蘸了墨,略一思索,便在那小道士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工整而清雋的“雪”字。
“小道长,就测这个字吧。”
那小道士脸上的嬉笑之色稍稍收敛了些许,年轻的面容之上,一双眸子透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深邃。
他凝视著掌心那个墨跡未乾的“雪”字,手指如同无意识般在其上轻轻划动,似乎在感应著什么,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澈,却莫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嘆息:
“姑娘,您写的这个字,甚是清绝,却也孤寒至极。”
他指尖轻轻点向“雪”字的上半部分:“您看,这“雪”字,上半乃是『雨』字变形,雨自天降,是为天水,至清至洁,不染尘埃,此象寓意姑娘您心性高洁,不慕凡俗,修行之路一片坦途,如天雨沛然,顺畅无阻,能达极高境界,此乃天赐之资。”
闻言,雪清眸光微闪,心中略有讶异,她頜首,静待下文。
小道士话锋陡然一转,手指落向那“雪”字的下半部分『彐”,语气也隨之沉凝了几分,带著一丝凝重:
“这下半部,形似『』,古字中亦有『”部,此部———却也是“归』字之尾,更是“扫帚”之形,其形散乱,其意终了。”
“归字无首,便是难得归根,难得善终啊。”
他声音低沉:
“此象预示,姑娘您大道虽通,运路虽广,然终点恐非安然颐养,福寿绵长,恐有风雪埋骨,不得其所之虞。此乃其一。”
他的手指又在那个“3”上轻轻划过:“其二,此形如扫帚,扫帚星现,主孤克之星象,於血缘宗族,於师徒传承而言,此象象徵后辈弟子凋零,亲缘淡薄,门庭冷落。”
最后,他轻轻一点整个字,目光抬起,望向雪清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目光中带著一丝真实的怜悯:
“其三,这雪字本身,乃是水遇寒而凝,虽至美,却至寒,看似洁白无瑕,覆盖万物,得一时的纯净壮丽,实则冰冷彻骨,触之即融,难以长久,这便应在了姻缘之上。,小道士的声音清晰,在这喧囂的市井中,却奇异地只迴荡在雪清耳畔:
“姑娘,您此生命中,恐无正缘,您所遇之人,便如暖阳遇积雪,纵有片刻交辉,得一时绚烂,终究旭日东升,积雪消融,有缘无份,难以长相廝守,情缘之事,於您而言,便如强握掌中积雪,握得越紧,化得越快,十指冰寒刺骨,终是一场空幻,徒留憾恨。”
一番话毕,小道士静静看著雪清,不再多言。
雪清证在了原地,周遭的喧囂仿佛瞬间远去。
沉默了良久,她才缓缓回过神来,眼底那一丝波动已被彻底压下,恢復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缘是天定,份在人为。”
她微微摇首,声音清冷依旧:“卦象是卦象,命数是命数,但我—不信命。”
如今的她,歷经数万载沧桑,踏足祖境,见证了宇宙的浩瀚与无常,对於自身的情爱姻缘之事,也早已看淡。
如何才能结束这场席捲宇宙的无休道爭,为万灵开闢一条新的生路,已成了她如今心中唯一执著追寻的念头。
至於其他,不过是大道途中的风景,或是劫数。
她深深看了那小道士一眼,並未再多言,转身,身影缓缓融入熙攘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那小道士依旧坐在摊位后,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脸上的嬉笑与之前的沉静怜悯全都消失不见。
他轻轻摩著掌心那个已然乾涸的雪字,低声喃喃,语焉不详:
“不信命,殊不知,有时不信,亦是命中所定的一环———”
声音轻若微风,很快消散在繁华的市並喧囂里。
无人得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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