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深,浮云惨淡,晴光容暮。
船头逆水而行,潺潺水流透着甲板上的湿意,柳絮荡漾在水波粼粼的江面上,长波浩瀚。
我抱膝坐在一艘鎏金溢彩的船头之上,沁凉的风将我散落在肩上未理的发丝吹起,几缕挡住眼眸,迷蒙了我的视线。
“姐姐,你们是遭人追杀吗?竟落的如此狼狈。我看你肩上的伤似乎很重呢,幸好包扎的及时,否则你的左手就得废了。还有那位公子,他脸色苍白的吓人呢,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几尺之外,一名妙龄少女倚靠在船的栏杆之上用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一身素青的罗裳迎风飞舞,衬的她身姿的曼妙与纤弱,柔媚的眼睛透露着常人难以忽视的灵气。
她一直都在笑,那笑很甜,并不假。
记得两日前我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女子,听她的母亲唤她为卿萍,是她救了我与楚寰,他们的胆子还真有够大,我们这样狼狈竟敢救我们,不怕惹祸上身吗?
这两****大概了解到她们的身份,是一个舞班,大概有二十人组成,卿周游在南北两国的大客栈,酒楼登台演出。似乎还颇有名气,每日都有帖子来邀请他们登台。
“那正好呀,大哥反正闲得很,可以让他教你练剑。他的剑很快……”我这边正和卿萍聊的熟络,却没有发现楚寰那张淡漠的脸愈发冷酷,酒饮了一杯又一杯,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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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卿家舞班得帖在云川城最大的碧轩酒楼演出,此次原本选定的是飞天舞,但是卿萍的体力支持不了飞天舞的高潮二十六转。我见过卿兰示范过飞天舞,以一条雪白的长绫为支柱,如凤凰高飞般轻盈的翩舞翱翔于天地间。其最注重的是体态轻盈,身子轻如鸿雁,丰神楚楚,秀骨姗姗。
卿萍倒是蹙了眉头,极为不赞同地说:“为何得到君王专宠的女人就要被称做妒后呢?”
“卿萍?”我轻声一唤,卿兰也侧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眸底闪过复杂。
可是不用轻功我根本无法在溪水中那样轻盈奔走而不溅出水,一连三日,我被卿兰手中那条又细又长的枝条抽打了数次。好多次我都想要放弃,可每每看见她那嘲讽用的语气对我说“这样的你也想学飞天舞,真是不自量力。”我便强自撑了下来,我不能就此放弃。
我闪避着热闹的人群朝那个正在角落中观望卿萍的卿兰走去,她目光微动,疑惑的看着我突然的接近。
目光一转,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沉声问:“两年了,很疼吧?”
“他是我哥哥,叫,少寰。”想到如今的我们不便说出真名暴露身份,便用了楚寰的真名,皇甫少寰。
那夜我真正看过卿萍一身血红的凤凰争鸣绘纱衣裙,像一只翩然的凤凰在酒楼的高台之上翩翩起舞时,我才发觉这惊鸿舞竟是那样光彩夺目,赢得满堂喝彩,久久不能停歇。而今日酒楼的爆满更见证了卿家班在两国的名气。
卿萍脸色一喜,忙问:“你怎么知道?”
卿萍眨着灵动的眼睛才回过神,小心翼翼的接过,羞涩的说:“谢谢少寰哥哥。”
“那你认为自己有天赋?”她的嘴角散着笑意,看不出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还痛吗?”楚寰在我身侧,时不时伸手为挡去来来回回冲撞的人,似怕会撞到我。
收力,落回原地。
直到我学了近两个月的基本功后,终于能将身子收放自如,卿兰终于开始教我飞天舞。那天,她的手中不再执着枝条,而是持着两个短小粗大的鼓棒,站在溪边为我敲打着节奏。
突然,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能这样无声无息形同鬼魅而来的人,除了楚寰不会有其他人。
听说卿萍学飞天舞已经三年,总是找不到那骨子飘逸轻盈的感觉,至今未有突破。卿兰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气恼无人继承衣钵。
“他对我是否有疑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是否有疑心。”楚寰苍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嘲讽:“你不知,杀与不杀,只是王上一念之间。”
我一定要学会飞天舞,我要登上那个舞台。我知道,楚寰已经等不了多久了,虽然他内力深厚,在蛊虫发作之时能够克制一些疼痛,可是这样的日子他能过多久呢?
“卿萍的舞跳的不好吗,为何你如此不满意?”看着她脸上的疏离,我倒是不在意,仍旧问她。
我与楚寰坐在在卿萍身边,卿兰对我们依旧是不理不睬,时不时丢几个冷眼过来,我们却当没有看见。
蓦然响起多年前在倚翠楼里,四妈妈为我取的名字,脱口道:“嫣然。”
而如今的卿萍每日都会缠着楚寰学习剑术,现在拿起剑来倒也是有模有样了。我每日都会去舞班看众人的排练,注意她们的手与脚,还有神情。
轻举双臂,迎着上弦月的光晖,于溪水中缓缓旋转,由最初的缓慢到加快步子,丹田提气,脚尖轻踮,使力跃起。我以轻功加轻盈的体态盘旋于溪水之上,风卷着我的发,飘飘而起。衣裙飞扬漫舞,迎风四摆。
动容之处,我握起他那垂放在身侧的手,笑着说:“突然间,我好怀念若然居的岁月。虽然平淡,却与世无争。”
看着我的坚持,她脸上那嘲讽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沉思。
四周突然的静谧,唯剩下潺潺水声入耳,我不禁垂首,望着江面涟漪阵阵,我的影子被打碎,已看不清自己的容颜。
“听说是有人列了八大罪状请求王上废的。这元谨王后真是享尽了世间的荣华,也是时候被废了。百姓对她也有诸多的怨言,整个一妒后,根本无王后之贤德。”
看着眼前为元谨王后报不平的她,此刻的我倒像是一个旁观者,从百姓的口中听到这番言论,突然悔悟,今日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抬眸,竟在卿兰的脸上看见了笑容,这两个月来她头一次对我笑。
我一侧首,对上他双眸幽深如瑰丽的黑宝石,冷中凝着担忧。
“卿萍,卿萍……”我的声音回响在这寂静的荒郊之外,夏日深夜中的凉风迎面拂来,带着淡淡的野草香气,清香扑鼻。
他的目光闪烁着隐隐的冷意与伤痛,我刻意忽略,撇过头望着小摊上的一排人泥。我蹲下身子望着那一排绿绿的童男童女,笑着抽出一支手持长剑,一身黑衣,面容带着几分森冷的人泥,仰头冲楚寰笑着:“你瞧,这像不像你?”
卿萍终于停下了步伐,脸颊上有明显的泪痕,眼睫上沾着闪闪的泪光。
整整五日卿兰都让我在小溪中奔走,不能溅起水。她说,跳飞天舞首先要让自己的身子变轻,却不像是所谓的轻功,下盘要扎实,上身却要轻。轻而自然,方能跳出神韵与那份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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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能转出二十六转那又如何?神韵?气质?优美?你能做到?”
明知专宠乃皇家大忌,我却守着那份誓言背负妒后之名,在不知不觉中我将自己推向权利的高峰。而有心者自然眼红不满,便捏造了凌太师与楚寰交好的言论来挑拨夜鸢对我与楚寰的信任。
“那就是青梅竹马了。”卿兰若有若无的瞄向卿萍,我顿时明白卿兰这样针对我们是因早就看出卿萍对楚寰异样的情愫,故而想要急着赶我们走。真是可怜母亲的用心良苦,换了任何人都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
“给你。”楚寰突然将手中的人泥递至她面前,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望着楚寰良久都没有动手接过。
“我们去找莫攸然,让他解了你身上的嗜血蛊虫……我们杀了壁天裔,若有幸能活着,就回去若然居好吗?我们回到十二年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随着我的声音起伏,他的手心也微微用力,回握着我的手。那样紧,还带着一丝轻颤。
外头人声鼎沸,热闹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皆是满脸笑意,卿萍就像个孩子蹦蹦跳跳的穿梭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开心。
舞班的主舞者就是我身边的卿萍,而她的母亲卿兰便是这家班主。
“哥哥?”卿萍一听,笑意竟愈发大,灵动的眼睛瞅了瞅楚寰,很快便收回。竟是一副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双颊微微散红。
任何一个君王都会忌惮我与楚寰的,若是楚寰与凌太师连成一线,那么便会在朝廷中将范上卿的势力连连打压。到时候便是楚寰一人于朝中独大,那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也难怪班主会误会。我大哥少寰向来喜欢打抱不平,爱管闲事,故而得罪了许多权贵。可是大哥他功夫好,他们拿他没辙,就对我下毒手,想要用我来威胁大哥。”我没有说下去,眼中闪着泪,悠悠垂首。
“哎,你们听说没?北国的元谨王后被废,大将军楚寰竟将她带走了。”隔壁桌传来一声小小的议论,吸引了我与楚寰。表面虽是不动声色,却在侧耳倾听着。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近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胸口间的起伏印证了她此时的怒气。
我以为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他就这样静静的伴我坐在此处,风也将他的发丝卷起,几缕打在我脸颊上,有些疼痛。
“何时你竟变的如此仁慈?”
且不说我与楚寰本就不像她们心中所想,这个卿萍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唯有靠她们舞班才能安全到达南国。借由这家舞班的名气,引出莫攸然。
如今的莫攸然定然也在寻我们,要寻我们报那背叛之仇。
可是才走几步我便怔住了,就在卿兰身侧不远处的草丛中我看见了一个人,她的目光中隐隐闪着泪光。
就这样静坐着,呆呆的看着荡漾的涟漪,好像想了许多事,却又什么都没想。
“嫣然姐姐。”卿萍伸出筷子,夹了一个大大的鸡腿放进我的碗中:“你们伤好了,要去哪儿呢?”
“第一,你的飞天舞不会永远匿迹于世。第二,我若能练成飞天舞,你卿家班必定比现在的名气还要大。”
“可是怎么办呢?莫攸然晚出来一日,你就要多受一次蛊虫之苦。”
“当北帝知道他的专宠已经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可他依然放纵自己在宠着她,空设了六宫。这份包容与宠爱,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做到的。”
我笑着抚了抚她白皙的脸颊:“你瞧这人泥像不像大哥?他可是特地买来送给你的。”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怀疑吗?万一我当时将那颗假解药吞下,你所演的戏不就被拆穿了吗?”
她上下审视了我一番,嗤鼻而笑:“凭你吗?我教卿萍学了三年都学不出神韵,你这个从未跳过舞的人想学飞天舞?”
坐在一旁我总会想卿萍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像木头一样的楚寰,他们不过认识数日,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经过四日的水路我们终于抵达了南国,卿萍很缠楚寰,可是楚寰却总对她不理不睬,她倒也不气不恼,每日还是找他教她练剑。他们练剑之时卿萍总会拉着我坐在一旁观看楚寰教她,每回她都会累的满头大汗,可她总是笑着倒像是乐在其中。
“元谨王后不是王上最宠爱的女人吗,因何被废?”
我笑着点点头,暗暗踢了踢楚寰的脚,示意他不要像个木头一样坐着。
“只是不想欠你的。”
十二年,我与他竟已认识十二年了。
“天真啊,你说当年杨贵妃为何会被逼的在马嵬坡上吊?不正是得到皇帝的太多宠爱,扩张了外戚的势力,闹的民不聊生吗?”那名男子说的义正词严。
突然间我仿佛明白了卿萍为何一直要留下我们,原来她想留的人是楚寰。
他眉头微蹙,冷睇了我一眼,卿萍已经来到我们身边,望望我,再望望楚寰,最后再看了看楚寰手中的人泥。
良久,她问:“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以为我会在那个王宫待上一辈子,会永远沉沦在后宫的权谋斗争中。即使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因为那儿有我牵挂的人,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我真傻,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对我的怀疑。我还一心想要拉衡凌家与范家的势力,却没想到……”犹自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而一直遥望江面那惨淡之处的目光也收回,侧首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赤足站在溪水中央,迎着苍穹那璀璨密布疏星的夜,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跳舞。溪水自上而下缓缓冲刷着我的足,潺潺水声配合卿兰双手敲打的节奏传入而。
才在碧轩酒楼落脚,卿萍便拉着我的手便往外跑,楚寰竟也提着剑就追了过来。
而我却提起裙摆,未顾得上穿鞋便追了出去。
卿萍这一舞可以称的上是完美,可卿兰的目光中却无一丝笑意。
“娘在叫了,姐姐下次我再找你聊天。”她甜甜冲我一笑,便提着裙子小步朝后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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