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冰冷的目光笔直的射向我,水眸中没有丝毫的起伏,冷睇翔宇一眼:“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要与她单独说。”辕慕雪,终于解脱了。
我不要,这样残忍的死法我不要。
大哥,慕雪下去陪你了。
我知道,此刻最该对壁天裔说的应该是:对不起。
我问:“在茗雅楼,你是否早就认出了嫣然是我。”
“好。”我答。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一次,自己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好熟悉的一句话,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是,我记不起来了……好像早已随着风消逝不见。
我的眼皮很沉重,挣扎片刻后便沉入睡梦,却惊醒。
我的目光凝望重重纱帷,青缠枝的香炉中飘出淡淡细雾,空气中迷漫着馥郁的佛手柑香气。赤金烛台上的红烛已然去大半,那一簇金黄的火焰映着痛苦的光影。
“你……”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榻上弹坐而起,震惊的瞅着伏跪在地的郝哥,久久不能言语。
“好。”
“我话中之意你自个心知肚明。得知九王爷要放弃与你之间的计划,你一怒之下竟然派郝哥半路阻杀我们。九王爷一直敬你为君,视你为兄,唯独这一次想要追寻自己的幸福,你却要杀无赦。”我恨恨地看着那个无情冷血的君王,内心闪过一抹疼痛,万箭穿心的场面再次涌入脑海,我几欲窒息。
“你出去,你们都出去,我不想见你们!”我猛然一阵虚脱,无力的倒回床榻,我感觉到额头上的伤又裂了,冰凉的血蔓延至眼角,就像泪,沿着脸颊缓缓滑入衾枕。
“你的任性,侮辱了南国未来皇后之名,给南国皇室抹黑。你的自私,让九王爷背弃了兄弟之情,与自己的亲妹妹远走高飞。你的妄为,害得一代名将在北国暴尸十日,甚至连全尸都未留下。”莫攸涵用鄙夷仇恨的目光狠狠瞪着我。
这几****似乎总在重复想着一些事情,却总也参不透,摸不着。
若是没有这场错恨,一切,又会是何番景象呢。
我们转入一条幽深的小径,香蕊重叠,红飞满地,那样静谧,幽深。
不用再背负祸国妖女的预言,不用再背负对父亲与辕沐锦的厌恶,不用再背负为大哥报仇的负担,不用再背负众人的谴责,更不用再为夜鸢的离弃而心痛……
恍然忆起当日辕羲九与昭昀郡主婚礼那日,他似乎也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我,语气却比此刻还要温柔许多。
“这一切,难道不是拜你的好皇帝所赐吗?”我一边巨咳一边冷笑,笑得尖锐讽刺。
“记得那日北国新王夜鸢册未央为王后,正位宫闱,空设六宫。皇上饮酒了,皇上登基八年向来对酒都是浅尝即止,而那夜他却醉了。涵贵妃与臣默默的望着醉酒的皇上,只听他呢喃了一句:空设后宫,朕的确做不到。看着这样的皇上,突然没了素日的冷酷无情,原来他也是一个平凡孤独的男人,只是他站在高处,不得不冷酷罢了。”
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皇上,郝哥统领到了。”翔宇飞速奔进,附首低声禀报。
也许在我眼中,壁天裔一直都是冷血无心的人,就连他每次握着我的手都是冷的,唯独这一次是热的。
我一僵,微微转头对上那近在咫尺的瞳子,刹那间的恍惚,竟喃喃问:“为什么?”
“记得那日下了好大一场雨,皇上接到来自郝哥统领的一份奏折:半路遇北军,九王爷万箭穿心而亡。皇上那张脸瞬间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再无那份属于王者的尊贵冷傲,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悲伤。后来皇上独自一人走进那漫天的倾盆大雨中,迎着风雨站了整整一夜,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皇上。第二天,皇上便病倒了,那一病便是整整三日高烧不退,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恐慌中。”
“慕雪那双绝美夺魄的眼睛,我怎会不认识呢。”
惊醒过后又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再次惊醒。
“你永远都是壁天裔的,慕雪妹妹。”一丝怅然笑意掠过眼中,旋即归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无波澜。
随在他身后,看着那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南国之主也会落寞吗?他真的会为了大哥的死而大病一场?
明晃晃的宫灯,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高台之上却看不清他的脸,我很急,越急便越是看不清楚他的容。于是,我踏上那条可以直达他身边的玉阶,步履由平缓到急速,可是这玉阶又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曾经为莫攸然而活,后来为辕羲九而活,再后来为夜鸢而活,如今我要为谁而活?还有谁能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呢?
静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我的双目依旧紧紧阖着,脸颊上早已冰凉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在心中暗自一声冷笑后,冷冷睇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只要我出一声,莫攸涵袖中的东西,她恐怕连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
此刻的情形让我觉得好笑,心中更是快意。
“娘娘恕罪,臣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他不卑不亢,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隐露怒气的莫攸涵。
如今的我真是应了那句:妲己转世,妖孽降临,祸害南国。
可是我不肯低头,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壁天裔是主导者。若没有他,九王爷仍旧是九王爷,而未央决不会是北国的王后。
我记起来了,在我意识丢去的最后一刻,听见牢门被人打开,一个人将我抱起。曾以为那是幻觉,原来不是,我真的被人救了,是翔宇吗。
只是,他的,慕雪妹妹。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暗下,我这样坐着发呆竟又是一天。
——朕又怎会不知你对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那个白色身影应该是大哥,我死了,自然就在黄泉路上,在那儿等我的人一定是大哥。而夜鸢,与我已是阴阳相隔,又怎会在那等我呢?
“莫攸涵,好久不见。”我扯了扯嘴角,唇舌干燥。
“臣也不知。”郝哥的声音很平静。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翔宇,一抹冷酷的寒气蹿上那苍白的脸颊:“派人看着她,若再有个万一,朕唯你是问。”
“方才未央说朕一旨杀无赦结束了九王爷的命,朕倒很是迷惑。”未唤他起身,只是冷冷俯视着身侧单膝跪地男子。
他将眼光投向池面,看水中的倒影说:“因为那一刀是我欠你和三弟的。”
愈往深处走去,便闻一阵更淡更雅的清香,那香竟是这样熟悉。
很累,于是我便坐在玉阶上,轻喘着仰望那个白衣男子,是夜鸢还是辕羲九?
浅浅的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他的眼神依旧是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
也就在此时,紧闭的门扉外传来一声高唱:“涵贵妃驾到。”
可他不理我,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呼喊,仍然静静的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猛然踩上一颗枯枝,噼啪一声折断的声响在静谧的小径中清晰异常。而他的步伐也在那瞬间停住,蓦然转头,那双眼似鹰鹫,难掩精锐。
莫攸涵闻我之言,竟是一阵惊诧,而门外那个男子冷漠的脸上竟闪过一抹疑惑。
“为什么不躲开?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无限的酸楚与疼痛一股脑涌上心头,憋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能轻松自如的吐出:“对不起。”
望着牢中的黑暗,我缓缓阖上眼帘,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壁天裔却是静静的凝视着我,眼底竟也有惊诧,那并非作假,似乎真不知情。
“臣知罪。”郝哥重重的磕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久未仰起。
经过几日来的调养我的身子渐渐恢复,额头上的伤也已经慢慢痊愈,那雪白的纱布将我的额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毫无血色的脸与额头上的伤形成一个强烈的映照,干裂发白的唇毫无色泽,这样的我是如此狼狈,毫无生气。
等待郝哥来的同时,御医将我额头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止住了一直涌出的血。
她提起辕羲九这个名字时,我冷笑:“你没资格说这些。”
我闭着眼,脑海一片空白,呼吸逐渐困难,凉气一丝丝的灌入心间,很冷,很疼。仿佛在水中,有人将我重重的按下去,而我明明可以挣扎,可以反抗,却没有任何举动,任那滚滚的水涌进我的鼻,口,耳。
凌迟,游街。
莫攸涵僵了片刻,嘴角勾起讽刺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无神的离去。她的背影犹如一个毫无生气的魂魄,痴痴的游荡出去,无尽的悲哀笼罩。
“就凭你儿时被皇上订为妻子?就凭你与辕羲九为了南国做出牺牲?”
“狗奴才,本宫的话也不听?”她的声音中闪过明显的怒气。
金案上燃着不熄灯,将整间屋子照的恍如白昼。灯内传来沉香馥郁之芬芳,烟雾缭乱弥漫一室。
“觉得我就这样死了你不甘心是么。”讨厌被壁天裔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觉自己好渺小。很想起身,但是我动不了,整身体的气力似乎被抽空。
“把伤养好,朕,有很多话要问你。”
直到池边,他才停住步伐,探首摘下一朵芙蓉插入我的发间,紧抿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而今你已长大,却不能再做我的妻子”
好轻松,真的好轻松。
诡异的气氛将整间屋子笼罩的更加静谧,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那份冷凝压抑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壁天裔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似大伤初愈的模样。他的黑瞳幽如深谭,一直深深的俯视着我。
壁天裔倒似漫不经心的扬了扬嘴角:“未央你倒是说说看,你话中之意。”
——当三弟在飞天客栈见到你之时,朕有想过再放你一次,当作是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经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好一句义正词严的指责。”喉咙上的疼涩使我不由冷冷一阵抽气,猛然一阵巨咳。扯动了额头上刚愈合的伤,一股冰凉的感觉又在额头上蔓延着。
而我,又为何没死?
“刺杀皇上是重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慕雪?”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心中的闷气也轻轻吐出。
壁天裔来过几次,每回都是静静地看着我靠在榻上,目光直直的盯着窗外那浮云惨淡的苍穹,没再同他说上一句话。
“你就有资格吗?”莫攸涵猛然掐着我的下颔,杀意毕露:“背负着南国的使命去北国,却又放弃使命要远走高飞,再到你背叛南国做了北帝的元谨王后。”
可她只是坐在那儿直勾勾的看着我,目光复杂而深沉,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迟迟未掏出。
——天下人皆说朕是个冷酷的帝王,朕做的决定没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却当众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与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皇上再三交待,不得离开姑娘半步。娘娘与姑娘说的话,奴才们听不见。”翔宇的声音虽然谦卑,却有着说不上来的强硬。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皇上驾崩了。
一身素衣脸色略显苍白的郝哥缓缓迈了进来,现在的他与五年前所识的他竟截然不同。才踏入门槛,他双膝一弯便跪在壁天裔面前:“参见皇上。”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惊喜的声音传入耳,我望着壁天裔身边的那个男子,不正是翔宇么。
直到那开了满池的芙蓉闯入我的眼帘时,我震惊了,而他依旧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壁天裔,这一生只软弱这一次。”他的手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怀里,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哽咽。
那夜,他承诺待我伤完全愈合,就放我自由。
那夜,他在我面前的软弱与平常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全然不同。
那时我才知道,即使再冷酷的人,他的心中皆有一个软弱之地,而他人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在我面前放纵了。
天裔哥哥。
你真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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