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外地的同乡人(6000字)

接下去一段时间。

闽省的供销网络在缓步推进著。

这一天早上。

铺子里,林正正给两个从点头镇赶来的小贩开单子,新款注塑凉鞋供不应求,小小的店面被挤得水泄不通。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夹杂著几句音调短促、尾音上扬的方言。

陈光明正与从瑞安赶来的余安核对一批新到的海產乾货入库单,闻声抬眼望去。

只见店门斜对面的街角樟树下,不知何时聚拢了七八个汉子。

清一色的旧箩筐扁担放在脚边,筐里杂七杂八塞著些针头线脑、廉价发卡、小面镜子、劣质玩具。

他们穿著打补丁的旧布衫,面孔黧黑,风尘僕僕,眼神里却透著一种与简陋装备不符的精明,此刻正齐刷刷地投向光明直销店进出的人流,尤其是那些拎著印有光明字样塑编袋的顾客。

“光明哥,你看那些人—.”林正打发走小贩,凑过来低声说,眉头微蹙,“早上就在那儿晃了,口音听著像咱老家温州那边的,可面生得很。”

陈光明放下单据,目光如沉稳的礁石扫过那群人。

他们不是閒汉,那姿態里有农人的朴实,更有商贩的敏锐。

箩筐里的货色低劣且杂乱,更像是某种临时凑数的掩护。

他们的注意力,焦点过於集中在自己这家店上,那眼神里的探寻和掂量,陈光明太熟悉了,那是寻找扎根之地的商贩才有的目光。

“温州来的挑货郎?”余安也注意到了,“往年也有零星来这边串乡的,但这么一伙聚著,倒是少见。”

“去,请那位领头的老师傅过来坐坐。”陈光明下巴微抬,指向那个站在人群稍前、

身形乾瘦却骨架结实、约莫四十出头的汉子。

他沉默地站著,像根老竹扁担,目光沉静地观察著店里的运转,眉头锁著化不开的忧虑。

林正应声出去。

陈光明转身亲自从店里的煤炉上提下噝作响的铝壶,又拿出几个粗瓷碗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

不一会儿,林正引著那汉子走了进来。

汉子显得有些侷促,布满老茧的手下意识地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搓了搓。

“师傅,坐。”陈光明指了指桌旁的长条凳,语气平和,用的是温软的瑞安腔,“喝□水吧。”

说著,倒了满满一碗开水递过去。

汉子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掌柜如此客气,还操著家乡话。

他双手接过碗,指尖被烫得微微一缩,喉咙滚动了一下,才用同样带著浓重瑞安口音的官话道:“谢谢——谢谢掌柜的。”

“听口音,瑞安一带的?”陈光明的问话拉家常般自然。

“是,仙降西村的,姓周,周大山。”汉子老实回答,捧著碗暖手,热气氤氳著他粗糙的脸。

“周师傅。”陈光明点点头,目光坦诚地直视对方,“你们这一伙人,箩筐轻飘飘,货色杂又次,心思却都掛在我这店面上。”

“跑这么远的路,挑这点东西,赚的怕还不够路上的嚼穀吧?这架势,不像寻常走街串巷,倒像是——想在这闽省地界,寻个长久落脚的地方?“

周大山端著碗的手猛地一抖,滚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似毫无所觉,只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陈光明。

那眼神里,有被看穿心思的愕然,更有一种长久压抑的委屈和无奈找到了宣泄口。

他喉头哽了一下,放下碗,深深嘆了口气,肩膀垮塌下去。

周大山的声音带著苦涩的沙哑,“不瞒您说,我们这伙人,都是仙降镇子上的,原先在家里自己捣鼓点塑革鞋面、鞋带的,要么就是给大作坊打打零工。去年开始,光明厂那——那注塑鞋一出世。”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原来的路子,断了,混不下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光明,见对方眼神平静,並无责怪之意,才继续倾诉,“家里田地少,娃儿要吃饭,总得找活路。”

“听说您陈老板在闽省这边打开了局面,路子广,我们就想著,能不能跟著过来,也学著您这货郎的法子,挑点针线小百货,往山里村里送送,挣口辛苦钱,可哪曾想——”他重重拍了下大腿。

“人离乡贱啊,我们这群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寻!”周大山掰著粗糙的手指,一条条数著困境,“想正经摆个小摊或者串乡,得去镇上办那个个体经营临时执照”。”

“我们去了,人家一听这外地口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么说材料不全,要么推说管事的出差了,跑断了腿也办不下来,没有证,就像做贼,城管、工商的过来,就得跑,跑慢了,东西都可能被收走。”

他灌了一大口水,仿佛要压下心头的火气:“我们根本没有住的地方,住店?哪住得起!”

“想在城郊租个便宜点的民房堆放点货物、晚上歇歇脚,房东一听是温州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要么开口就是天价,我们只好夜里在城外破庙或者人家屋檐下凑合,担惊受怕不说,货也没地方放,日晒雨淋,损耗大得很!”

周大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愤懣,“还有就是欺生,本地那些挑担子的货郎,看我们眼红生意,抱成团排挤。”

“我们去哪个村,他们就跟到哪个村,压价、造谣,说我们的货是温州来的次品假货,前几天在管阳镇,我们的扁担都差点被他们的人给撅了,这闽地的山,比我们老家的还高,路比老家的还陡,本想著能凭力气吃饭,可这——“

他摇摇头,满脸的疲惫,“陈老板,不怕您笑话,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连回老家的盘缠都凑不齐了。”

小店里一时安静下来,林正和余安听著,脸上也露出几分同情。

陈光明沉默著,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

这困境,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这周大山一群人,是时代浪潮裹挟下,被他的產业升级误伤却又顽强寻找出路的一批人。

他们身上有浙商敢闯敢拼的韧劲,缺的只是一个支点和方向。

陈光明眯起眼睛。

说起来,供销网络在闽省的推销速度不快。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多少货郎把供销网络推出去,眼下的这些货郎或许是个机会。

陈光明站起身,走到靠墙的货架旁,拿起一双刚拆封的崭新注塑凉鞋。

硬挺的鞋底,厚实的帆布鞋帮,针脚细密扎实。

他掂量著鞋,转身看向周大山,“周师傅,温州人能吃苦,脑子活,这点我信,仙降出来的,手上多少都有点做鞋的底子,更难得。”

“你们在闽地遇到的难处,我大概明白了,无证寸步难行,无仓如无根浮萍,无货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於本地人排挤—”他摇摇头,“那是因为你们势单力薄,像散沙。”

他將鞋子放回货架,走回桌边,“想不想换个活法?不再做那担惊受怕、被人攀得满山跑的野货郎?想不想背上印著光明牌子的箩筐,堂堂正正走街串巷,卖的货硬气,挣的钱踏实?”

周大山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嘴唇哆嗦著:“陈——

陈老板,您是说——”

“我说,我帮你们!”陈光明认真点头,“办几张合理合法的个体执照,替你们找个遮风挡雨的临时仓房,给你们的箩筐里装上正经走俏的光明牌好货,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早已擬好、原本打算用於招募本地货郎的草案,在周大山面前摊开:“这叫光明货郎加盟计划,你们以后就不是散兵了,是有靠山的人。”

“我可以以“光明牌福鼎直销店』和瑞安光明厂的名义,给你们联名做担保,明天,我让林正带齐材料,亲自陪你们去县工商跑一趟,肯定能办下来”

“我还能进行仓储共享,物流支撑!”陈光明继续道:“直销店后院侧边,还有两间空著的偏房,我免费租给你们用,先解你们的燃眉之急,存放货物、晚上轮流歇脚都行。”

“后续你们生意稳定了,再寻更合適的点,往后从瑞安发来的货,到了福鼎码头,我的运输队优先卸你们的,直接送到这个仓,你们省下自己搬运、找车的钱和麻烦!”

“最后就是统一配货。”陈光明脸色认真起来,“这才是根本,你们箩筐里那些针头线脑,能赚几个辛苦钱?以后,你们的货,主要从我这直销店出,最新款的注塑凉鞋、结实耐穿的劳保鞋、小孩穿的童鞋、还有你们温州人做惯了的针线鞋带配件,甚至我这店里卖得好的海產乾货小包装——”

“我按给二级分销商的內部价批给你们,你们挑著印有光明大红商標的箩筐,卖的是有口皆碑的正经牌子货,老百姓认这个牌子,价格透明,质量有保证,你们卖得理直气壮!”

陈光明顿了顿,看著周大山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膛,拋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这还不是全部,统一培训,信息互通。”

“我会安排店里的老伙计,教你们怎么介绍新品,怎么处理简单的售后问题,怎么识別哪些村镇购买力强、哪些日子是赶集峰。”

“你们走的地方多,看到什么货好卖,哪家又在偷偷摸摸仿我们的鞋子,及时把消息带回店里,有用的信息,我按价值给你们记信息分,年底结算,能换钱,也能抵货款!“

周大山听著这四条,一条比一条实在,一条比一条震撼。

免费的仓!

便宜的货!

响噹噹的牌子!

还有可能靠通风报信换钱!

这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靠山和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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