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德城很大,也很古老。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彰德虽不如长安、洛城名声那般昭然,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七朝古都。
殷商、曹魏(都鄴城)、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先后在此奠基建业。
倘若自高处鸟瞰,便能看见玉带般的洹水穿城而过,將彰德城从正中切割成南北两段。
不远处的太行山上,白色的积雪厚沉沉地像武士的鎧甲,在月光下泛出刺目的寒芒。
而彰德城內最显眼的建筑就是城中心那栋高拔气派的城楼,本地人都亲切地称之为“鼓楼”。
以鼓楼为中心,四条街道朝著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渐次延伸,两侧各种商號鳞次櫛比,在这些年中如庄稼般冒出来。
人们早习惯了这种变化,每天都能看见穿著长袍马褂和西装革履的人擦身而过,有些还热络地打著招呼。
从某种意义上讲,彰德,也算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城市了。
城南,某处逼仄清冷的街道上,一家名为“大阪实业”的店铺仍然灯火通明。
秋意深得像枯井中的水,夜也已很深了。
可汪子恆却还不能睡。
他眨了眨眼睛,感到有些躁,於是他解开制服上第一粒扣子,然后抬手叩门。
可悬在半空的手还未落下,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张与他相似的黄皮肤面孔出现在视线中。
这张面孔被油灯的余暉映照著,浓眉斜插入鬢角,高耸的眉骨在眼眶处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不禁想起太行山上的嶙峋怪石。
然而,这还不是对方最引人瞩目的地方——
男人的髭鬚沿上唇修剪成凌厉的倒八字,而下頜则蓄著不太常见的长须,一直垂至胸口。
仅凭这个造型就能猜到,对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瀛人。
感受著男人如出鞘太刀般的目光,汪子恆只觉得有几百根钢针扑面袭来,不自觉將头埋低了几分。
“逮到那个学生娃了吗?”东瀛人的汉话字正腔圆。
“还,还没有…”这位彰德城的治安署署长一边说著,一边摘下帽子,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够,他又迅速將上身对摺了九十度,准备一躬到底——
可就在这时,一只粗糲的大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一瞬间,好似有千钧重量压在肩头。
汪子恆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或许,是对方的人种比较优越吧…对,一定是这样…所以他们才称呼自己为“东亚病夫”…
“汪桑。”男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带著某种磁性:“我来到这里已接近二十年了。”
“我是在大阪城长大的。你知道大阪吗?”
汪子恆本来想点头,可他確实是个文盲,所以他只好选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
男人似乎对他怪诞的表示不以为意,自顾自继续道:
“在我小时候,我在南河內郡太子町的神社里看到了一个土丘,上边写了一个名字——小野妹子。”
“你知道小野妹子吗?”
汪子恆知道对面的这个男人很喜欢提问,並且从不索取回答。
所以他仍旧点头又摇头。
果然,男人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缓缓將目光洒向浩淼高远的天穹:
“他在大阪非常有名,是飞鸟时代的外交官,一千多年前便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了。那时候,你们的朝代还叫做隋朝。”
“我很喜欢大阪。我的祖先——真田幸村,也曾在那座城市里奋战,他修建了名为真田丸的堡垒,带领赤备骑兵向著德川的本阵发起了壮烈的突袭。”
男人眸中露出异样的神采,好似在回味著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但我更喜欢这里。我住在这里太久了,久到我已忘却了亲人的模样,我想我最后也会死在这里,就像我的祖先一样,为自己的理想而殉葬。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汪桑?”
汪子恆知道这次自己非要说点什么不可了。
他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男人的名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