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乳虎欲啸林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听话老实的,就该干最脏最累、最没有好处的活?
当然了,虽然尔朱荣尚未彻底展露锋芒,但也绝对不是好相与之辈,绝对算不上是“老实人”。
另一方面,他也並不是非常在意区区一个平城的財富,士卒不能参与屠城的怨言,他更是毫不在乎。
在尔朱荣的调教下,契胡兵们还不敢因为赏赐迟到就敢炸刺。
是的,在这个年头“屠城”本就是攻城士卒获胜之后应得的“福利”。
要不然光靠朝廷不定期给的一星半点军餉,怎么能够驱使士卒拿自己的性命来换。
从客观规律来讲,手里有刀子的人最终一定会死,但绝不会是被饿死一这就叫“生命自有其出路”。
这里所谓的“屠城”並不是一口气要把城里人全都杀光。
如果这回让尔朱荣来主持,他一定会事先將城中里坊分为若干区域,再让各幢各队各自“承包”一片,同时规定好封刀的时限及上缴的比例。
这样一来,士卒们既不用担心自己抢晚了被同袍抢先,也要顾及效率,儘量在封刀前搜刮更多、更便於自己私藏的財物。
这样一来,城中平民的伤亡反而会大大降低。
毕竟刀子砍多了也会钝。忙著杀人泄愤,就会耽误搜刮的功夫一士卒的核心目的,始终是求財。
但是照现在的局面来看,平城的老百姓就不会有这种以財换命的机会了。
因为入城的官军本就是原属元或的、被打散了的残兵败將。短时间內,李崇也没有重新在队伍中重建组织和纪律,也就没法安排约束士卒,有秩序、有组织地进行搜刮:
没有划分片区,则意味著同一户人家会遭遇好几伙官军的反覆劫掠搜刮。
用钱財买命,终究会有光的时候,后来的士卒如何相信你家里,就真的一文钱一两面都没有了呢?
又凭什么甘心你把钱財都给了先来的人,自己只能干瞪眼呢?
而没有封刀的期限,则会让劫掠的官军有充足的精力和动力反反覆覆、来来回回搜刮。
手里的刀子让他们有信心逼问出每一处地窖、每一文藏起来的钱財。如果问不出来,刀子自然也不会客气。
故而他们的“屠城”必將是真正意义的屠城,也必然是血腥而又低效的。
当然啦,尔朱荣才不会在乎平城百姓的死活。
他好奇的是,这帮洛阳鲜卑子弟到底还有多少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养寇自重——不然他如何取得討伐叛军的全部指挥权?
从卢喜、乐举等人的角度来看,官军又一次展现出了原有的底色。
在他们控制东向城门,拼命带著所有人往大白登山逃跑的时候,平城西面、
南面城门如不设防一般洞开,而官军也是一窝蜂的涌入城中,拿著刀子挨家挨户討要军餉。
一时间城中火光冲天、烟尘四起,歷经七帝、了近百年时间,从各地名山大川收集而来的巨木,都成为了浩劫的最佳燃料。
一切雕樑画栋在火中升华汽化,最终徒留漫天的劫灰,那些三十年前没有跟隨孝文皇帝南下的八部鲜卑,纷纷成为洛阳同族的刀下之鬼,终於追隨孝文帝而去。
这座“模鄴、洛、长安之制,里宅櫛比,人神猥凑”的都城没有毁在蠕蠕马蹄下,也没有毁在六镇叛军手中,而终於毁在了当初建设者的子孙的刀下,而他的下一次復兴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怀荒义军的拖累虽多步伐也乱,也终於在官军抽出精力之前,逃到大白登山暂时休息片刻,距离他们的成功逃亡仅剩一步之遥。
但是与此同时,元渊也到了。
元天穆和预定接替费穆的崔暹被他扔在后面,仅带了几名隨从,便在平城收復的一日后赶到了现场。
时至今日,朝廷的权威尚未完全被败坏。
换上峨冠博带的元渊策马步入平城,李崇、尔朱荣等各级军官,还有恆州大大小小倖存的官吏也赶紧出来迎接。
他们都知道,虽说李崇是名义上的北討大都督,但是元渊更能代表来自洛阳的最高意志。
在元渊的强烈要求下,李崇不得不亲自出面在各处一一救火既是弹压地面约束军伍,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救火。
而军纪最为严明、建制最为完整有序的尔朱荣部契胡兵,便毫无疑问的接下了追击怀荒军的任务。
尔朱荣將摩下四千契胡兵分为两路,一路由堂侄尔朱兆带领,封闭大梁山和白登山之间的孔道,防止怀荒军北逃。
一路则是由他亲自带领,紧紧咬住怀荒军的尾巴。
见契胡兵来势汹汹,乐举一面催促人马抓紧上山,构建营地工事,一面也是亲自带人断后阻击。
怀荒军对官军的追击本就早有预料,虽然时间仓促,可留下阻击的士卒多是家中长子,为了家人的安全,甘愿接受这九死一生的任务,一扫之前战败后的颓势,硬顶了契胡兵大半日。
奈何在元渊和李崇的强力约束下,疲沓的官军残兵也终於集结出城。
但是尔朱荣却传来信息,请求元渊带著这伙残兵绕行白登山东麓作攻山之势:
这些抢够了的残兵败將人数虽多,但绝不是心怀死志的怀荒军的对手,让他们直接加入尔朱荣和乐举之间的战场,反而是添乱,不如从山势稍缓的东麓佯攻,以扰乱乐举的军心。
元渊素知尔朱荣知兵,更是知道洛阳台军的成色,於是从諫如流。
而此举正好击中怀荒军的软肋。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怀荒军阻击的人马,本来就是全凭一股血气在硬撑著。
一方面见迟迟不能逐走契胡兵,便越来越沉不住气。
另一边又见官军似乎要抄后路老巢,更是忧心家人不止。
两相叠加队伍不免混乱,结果又让尔朱荣抓住机会。
还好山上的慕容武等人也反应了过来,及时派出人马。先是迎头痛击疲沓的官军残兵,又加入战场,与乐举一道且战且退,缓缓撤上白登山。
隨著几日后元天穆、崔暹带领的并州兵赶到,怀荒军在白登山下多道防线和据点被一一击破,白登之围正式成型。
卢喜也是在那时被契胡兵所衝散,不得不只身逃往北方,然后在途中与乐起徐颖相遇。
听完卢喜將前因后果讲明白,眾人边走边说步伐也是不停。
说来也不可思议,直到此时永固县、方山永固陵以及长城沿线还是无人把守。
既没有怀荒军的逃兵胆敢在此停下来,就连官军的影子也没有!
尔朱兆原本守卫大梁山与白登山的孔道。他不满被提前调离平城去执行苦差。
待元渊的并州兵抵达后,他便以“骑兵更宜野战”为由,向尔朱荣请求归队。
尔朱荣自然知道侄儿的真实想法,对此更是是无可无不可,便顺嘴向元渊提了一句。
元渊早想拉拢北地武人,立马打蛇隨棍上,爽快地同意了,还派出两千步卒接替尔朱兆。
得以脱身的尔朱兆立马沿著两山孔道往东到高柳,以高柳郡守、县令附贼为名,將其驱逐並大肆勒索当地富人豪强的钱財。
毕竟尔朱荣是人不是神,他既没法、更没有动力让手下人都去当不拿群眾一针一线的圣人。
可是这並不意味著永固县就真的永固。
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这伙并州兵目前暂时慑於元渊的威权不敢乱来,只敢呆在孔道中不敢乱走,再过几天说不得也会打周边城池的主意。
李崇、元渊也不是傻子,会放著两山孔道正西面、冯太后陵墓所在的永固不管,等他们理顺了彼此间的权力关係和军队建制之后,一定会派人过来接收。
此外还有一个因素:卢喜算是逃得晚的,更早的逃兵恐怕早已越过了长城。
所以想要收拢更多残兵还得再往北边走。
果不其然,眾人继续向北,重回乞伏袁池南岸就有惊喜之得。
原来春天时,丘洛拔带人南下的时候,因为牲畜眾多且不少还在哺乳,於是留下数百人在乞伏袁池放牧。
怀荒军北上的败兵也知道柔玄早就是空城一座,所以一见池边还有牲畜物质便纷纷停下脚步,於此停留聚集。
这些败兵骤然看见近千骑兵分路包抄而来,顿时大惊失色。
然而连日逃亡早已摧毁了他们的军纪与建制,加之还要分心护住乞伏袁池的牛羊,即便远远望见骑兵扬起的烟尘,也未能组织有效应对。
顷刻间,乐起与徐颖的骑兵便从左右两翼完成合围。
“我道是谁,原来是二郎啊!差点没把我刘三嚇死。”
败兵中有一人也是乐起的老相识,当初第一次攻打柔玄城不利后,这个名叫刘三的老卒就曾被眾人推举,出来找乐举“要办法”。
乐起见他的惫懒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不过还是下马握住了对方的手:“刘三哥,你们没事太好了!怎么竟在这儿?”
刘三乍见乐起也是高兴,於是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的原委,还带乐起等人看了乞伏袁池边散养吃草的牛羊。
乐起扫了一眼:这些牲畜瘦弱,幼畜又多,但少说也有数千头!
至於人数,刘三也说不准,只估摸著约一两千人。
这群败兵终於有了喘息之机,难怪他们逗留乞伏袁池,不再北上,全然不顾南方激战正酣。
或许,正是知道乐举在平城拖住了官军,他们才如此肆无忌惮。
徐颖忍不住质问:“刘三哥,你是老幢主了,怎么不在四面布置斥候?”
刚才这伙人被他们一衝,如同惊弓之鸟,哪里还有怀荒军的样子?
怪不得白狼堆一战败得那么惨!
刘三嘖了一声。几天不见,徐显秀说话竟如此不中听!
乐大平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这小子太不懂规矩了。
况且这里都是残兵败將,又不全是他的兵,他刘三哪能隨意差遣人?
徐颖见刘三惫懒,面露不快,想上前教训,却被乐起眼神制止:
何必与这种老卒计较?当务之急是安定军心。
刘三不由得冷笑。他是怀荒镇的老卒,曾是慕容武手下最得力的幢主,根本没把徐颖放在眼里。
他心里暗骂:徐显秀以前不过跟著乐大郎和胡洛真混,现在乐大陷在南边,他倒跑去巴结乐二了,真是条好狗!
虽有摩擦,败兵们大多还是欢迎乐起的到来。
一来乐家兄弟名声好,打仗还行;二来他们带著近千装备整齐的骑兵,让人安心。
於是两群人合伙,在池边又重新收拾出了一片临时的宿营地,又宰杀了不少牛羊,美美的吃了一顿。
翌日一早,卢喜便找到了乐起。
“二郎打算什么时候回柔玄?”
乐起似笑非笑:“吉仲兄是替自己问,还是替別人问?”
“这又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
昨日点验人马,乐起发现池边败兵大半是慕容武旧部。
这不难理解,白狼堆之战,慕容武部最先与尔朱荣交锋,也是最先被击溃逃亡的,因此跑得最远最快。
也就是说,除了乐起,他们和卢喜关係更密切。
去年怀荒起义时,城中镇兵、官吏多属中军,归乐举、慕容武和卢喜统领。
后来乐举和慕容武从丘洛拔那里分得人马另组一军,由慕容武统帅,其军官多是原怀荒镇吏员—一也就是卢喜从前的属下或同事。
他们与乐举亲近,对乐起自然也不陌生。但乐起现在是首领,直接对话恐无转圜余地,於是便托更熟悉的卢喜来试探。
“若是自己要问,我还能分你快马一匹、牛羊若干。长史就辛苦些,自己先回柔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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