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秦淮茹做梦的一天
腊月的晨光吝嗇而惨白,艰难地穿透四合院上空厚重的煤烟云层,却驱不散秦淮茹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她坐在冰冷的炕沿,看著自己那双依旧红肿、却因涂抹了蛤蜊油而不再火辣辣刺痛的手。
昨晚棒梗的话语犹在耳边——
“明天,您就大大方方地去採购科报到…是李副厂长亲自安排的。”
李副厂长…亲自安排?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发颤。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著她,仿佛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落。
可儿子眼中那份磐石般的篤定,又让她无法怀疑。她低头,拿起枕边那盒印著盛放牡丹的“万紫千红”雪膏,冰凉的玻璃瓶身贴著掌心,那淡雅的香气似乎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暖意和勇气。
“妈,该走了。”棒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波。
秦淮茹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
她將雪膏小心地放进袄內袋,紧贴著胸口,仿佛那是护身符。
站起身,对著蒙头还在睡的贾张氏说了声:“妈,我上工去了。”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
棒梗站在门边,看著母亲强自镇定的背影消失在垂门外,融入轧钢厂方向灰濛濛的上工人流中。
他眼神沉静,转身回屋,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书本——初三的课程,他並未完全放弃。
……
轧钢厂钳工车间。
到处忙的不停的机器和人。易中海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背著手,像往常一样,带著一种老师傅特有的、巡视领地般的姿態,踱进了这个他“关照”下的车间。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空的。
易中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在车间里搜寻,声音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秦淮茹呢?怎么还没来?”
旁边一个正在费力拧螺丝的中年女工抬起头,抹了把额头上冻出的冷汗,喘著气回答:
“易师傅?秦姐?她…她今儿一早就没来啊!我还纳闷呢!”
没来?!
易中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请假?不可能!秦淮茹这种,请假意味著扣钱,贾家那光景,她绝不敢!旷工?更不可能!她比谁都怕丟了这份赖以餬口的活计!
“去找!去问问!”
易中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对著车间主任的方向拔高了音量,
“王主任!秦淮茹人呢?这都几点了?车间纪律还要不要了?”
车间主任王大海是个五十多岁、脾气有点火爆的老头,正蹲在锅炉房入口检查蒸汽阀门,闻言不耐烦地抬起头:
“嚷嚷什么!秦淮茹?她调走了!一大早就去人事科办手续了!”
“调走了?!”
易中海如遭雷击,猛地拔高声音,几乎破了音,在沉闷的车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他一个箭步衝到王大海面前,那张向来以沉稳示人的方脸,此刻因震惊和某种被冒犯的怒火而微微扭曲,
“调哪去了?谁调的?我怎么不知道?!后勤这边工作调动,我这个车间老师傅,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带著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失態。
王大海被他这態度也激起了火气,“腾”地站起来,矮胖的身体气势却不弱:
“易中海!你冲我吼什么吼?!你当你是谁?厂领导啊?秦淮茹调哪去关你屁事!人家是人事科直接下的调令!李副厂长亲自批的条子!调採购科去了!你有意见?有意见你找李厂长说去!跟我这耍什么威风!”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易中海脸上,用力一指车间门口,“该干嘛干嘛去!別耽误生產!”
李副厂长亲自批的条子?!调採购科?!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颗炸弹,在易中海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由震惊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一片骇人的煞白!採购科?!那个油水部门?
秦淮茹一个没文化、没背景的钳工,
凭什么?!李怀德?!
他怎么会突然插手管起一个底层工作人员的死活?!难道是看上秦淮茹了?脑海里浮现出秦淮茹那张俏脸。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釜底抽薪、彻底失去掌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易中海!
他苦心经营,用秦淮茹的苦累编织的锁链,就这么被人轻描淡写地一刀斩断了?!他甚至不知道是谁挥的刀!
“李…李厂长…”易中海失魂落魄地喃喃,眼神空洞。王大海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易中海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围女工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车间里浑浊的空气、刺鼻的碱水味、沉闷的捶打声,此刻都变成了对他无声的嘲笑。他苦心维持的“壹大爷”体面,在这一刻碎了一地。
不!不行!他必须弄清楚!
易中海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找不到目標的困兽,脚步踉蹌地衝出车间,朝著行政办公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找李怀德问个明白!凭什么?!
……
行政办公楼二楼,副厂长办公室门口。
易中海气喘吁吁地赶到,努力平復著紊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找回一点体面。他抬起手,刚要敲门。
“滚进来!”里面却猛地传出一声压抑著狂怒的咆哮!
易中海心里一哆嗦,硬著头皮推门进去。
办公室內,李怀德正背对著门口,站在窗前,一只手烦躁地扯著脖子上的领口。
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平日里威严的方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是昨夜一宿没睡好。
他看向易中海的眼神,没有丝毫平日的客气,只有一种被低等生物冒犯的、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厌烦!
“易中海!你他妈还有脸来?!”李怀德几步衝到办公桌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茶水四溅,
“谁给你的胆子?!嗯?!谁让你他妈去车间主任面前指手画脚的?!还他妈质问王大海?!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一连串的咆哮如同冰雹般砸在易中海头上,砸得他头晕眼,脸色惨白。
他从未见过李怀德如此失態,如此不加掩饰的暴怒!
“李…李厂长…我…我就是想问问…秦淮茹她…”易中海试图解释,声音乾涩发颤。
“问问?你他妈那是质问!”
李怀德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易中海脸上,他指著易中海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秦淮茹调岗,是老子亲自安排的!老子批的条子!老子让她去的採购科!怎么?要经过你易中海批准?!你他妈是厂长还是我是厂长?!啊?!”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份文件,劈头盖脸地砸向易中海:
“给老子看清楚!调令!白纸黑字!老子的签名!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过问?!是不是觉得老子这个副厂长管不了车间了?!是不是觉得你易中海在轧钢厂能一手遮天了?!嗯?!”
文件砸在易中海胸口,又滑落到地上。易中海甚至没敢弯腰去捡,他僵立在那里,浑身冰凉,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李怀德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和羞辱,像无数根钢针,扎穿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
“李厂长…我…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易中海嘴唇哆嗦著,试图辩解,声音卑微得如同蚊蚋。
“没有那个意思就给老子滚!”
李怀德指著门口,眼神凶戾得像是要吃人,
“易中海!老子警告你!管好你自己车间那点破事!再他妈敢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打听不该打听的人,坏老子的事…老子让你明天就滚去扫厕所!
跟刘海中那废物作伴去!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易中海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脸色灰败,嘴唇翕动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耻辱和恐惧彻底將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踉蹌蹌地后退,转身,失魂落魄地拉开办公室的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甚至没敢再看李怀德那张暴怒扭曲的脸一眼。
走廊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易中海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和心头的冰寒。
身后那扇紧闭的深绿色木门,仿佛一道將他彻底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的冰冷闸门。他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著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工装。
完了。秦淮茹这条线,彻底断了。而且是断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他甚至不知道李怀德为何突然发疯!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
採购科物资登记小组办公室。
相比钳工车间的阴冷潮湿和震耳欲聋的捶打声,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窗户明亮,虽然暖气不足,但至少没有刺骨的寒风。几张相对乾净的办公桌,桌面上放著算盘、蘸水笔和厚厚的帐簿。
秦淮茹僵硬地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她对面,是一位四十多岁、面容和善、戴著眼镜的女同志,是人事科的刘大姐。
“秦师傅,別紧张。”
刘大姐推了推眼镜,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將一沓文件和一支崭新的蘸水笔推到秦淮茹面前,
“手续都办好了,这是你的工牌,以后就在採购科工作了。李厂长特意交代过,要好好安排。”她特意加重了“李厂长特意交代”几个字。
秦淮茹的心又是一颤。她接过那个崭新的、印著“轧钢厂採购科”字样的硬纸板工牌,手指微微发抖。工牌上还残留著油墨的味道,沉甸甸的,像是不真实的梦。
“跟我来,带你去见见你们组长和同事。”刘大姐站起身。
秦淮茹如同提线木偶般跟著刘大姐,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来到一间掛著“物资登记小组”牌子的办公室。
里面有三张办公桌,靠窗那张后面坐著一个穿著灰色中山装、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是组长孙有才。旁边两张桌子空著。
“孙组长,这位就是新来的出纳,秦淮茹同志。李厂长安排的,以后就在你们组了。”刘大姐介绍道。
孙有才抬起头,目光在秦淮茹身上扫过,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瞭然。
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
“哦!秦师傅!欢迎欢迎!快请坐!刘大姐辛苦了!”
他站起身,拉过旁边一张椅子,“秦师傅,以后咱们就是一个组的同志了!工作很简单,主要就是负责登记採购回来的各种物资明细,核对数量和单据,对上號就行,然后入帐。出纳嘛,就是管管备用金,登记好流水,每天跟会计对一次总帐。帐目清楚,条理分明就成!”
他语速很快,但態度很和蔼,甚至带著点刻意的小心翼翼。“李厂长安排”这几个字,显然很有分量。
秦淮茹侷促地坐下,手心全是汗。登记?核对?入帐?这些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