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傅,识字吧?会算数吧?”孙有才问道。

秦淮茹连忙点头:“识…识一些字,算数…会打算盘加减。”

“那就好!那就好!”孙有才像是鬆了口气,“小张!”他朝门口喊了一声。一个二十出头、扎著两条麻辫、看起来很利落的姑娘跑了进来。

“组长?”

“小张啊,这是新来的秦师傅,负责出纳。这几天你就辛苦点,带带秦师傅,把咱们组的帐目流程,尤其是入库登记和备用金管理这块,仔细教教她!秦师傅是李厂长特意关照的,一定要用心教!”孙有才特意叮嘱道。

“哎!知道了组长!秦师傅,您跟我来,我先带您看看咱们的帐本和单据。”小张热情地招呼道。

整整一个上午,秦淮茹都如同踩在上。她坐在乾净的书桌前,面前摊开著厚厚的、散发著油墨和纸张特有气味的帐簿。

小张很有耐心,一点点教她怎么看採购单、入库单,怎么核对数量、规格,怎么登记流水帐,怎么拨算盘珠子做简单的加减。

“秦师傅,您看,

这笔是今天刚入库的劳保手套,一百副。单据上数量、规格都对,签收人也有,您就在这『入库』栏里记上日期、品名、数量,然后在这边『库存结余』加上去就行…备用金支出也一样,谁领了钱,买了什么,票据贴好,登记清楚支出金额和用途,再减掉备用金余额…”

秦淮茹听得似懂非懂,紧张得额头冒汗。她拿起那支崭新的蘸水笔,手抖得厉害,墨水滴在帐本上,洇开一小团污跡,嚇得她差点跳起来。

“没事没事!秦师傅,刚开始都这样!拿张废纸多练练就好!”小张连忙安慰,又递给她一本空白的练习本。

秦淮茹看著练习本上自己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的字跡,再看看小张那娟秀工整的登记,心里充满了自卑和惶恐。她真的能行吗?李厂长…会不会哪天又把她赶回去?

时间在紧张和惶恐中一点点流逝。午饭时,秦淮茹甚至没敢去食堂,怕遇到熟人问起,更怕遇到易中海。

她躲在办公室里,啃著自己带的冷窝头。小张给她倒了杯热水,还热情地分了她半块自己带的烙饼。

这种不带歧视的善意,让秦淮茹冰冷的心头,终於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下午,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练习本上模仿著小张的字跡,一遍遍练习著那些陌生的阿拉伯数字和汉字。

当终於能勉强在帐本上记下一笔清晰的入库记录,並拨动算盘珠子,將库存结余数字准確地加上去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就感,悄悄在她心底滋生。

原来…她也可以坐在乾净明亮的屋子里,用笔和算盘工作?不是只有在冰冷的车间和那些冰冷的机器和工具打交道?

这个认知,让她麻木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名为“希望”的涟漪。虽然依旧惶恐,依旧觉得如履薄冰,但至少,她坐在这里了。是儿子…把她推到了这里。

……

下班的铃声终於响起。秦淮茹如同受惊的兔子,几乎是第一个衝出採购科办公室。她只想快点回家,躲进那个虽然破旧却暂时安全的壳里。

然而,刚走出厂区大门没多远,在通往南锣鼓巷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上,

一个熟悉而阴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路旁光禿禿的槐树后闪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易中海!

他显然在这里等了很久。

身上还穿著那件沾著油污的工装,头髮有些凌乱,

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地钉在秦淮茹脸上,充满了探究、不甘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淮茹!易中海的声音乾涩沙哑,带著一种压抑的急迫,

“你等等!”

秦淮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攥紧了手里的帆布挎包,里面是她的新工牌和雪膏。

警惕地看著他:“一…一大爷?您…您有事?”

“调岗!採购科出纳!”易中海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得像是要剥开她的皮,看清里面的真相,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怀德怎么会突然给你调岗?还调到採购科?!谁给你走的路子?谁在背后帮你?!”他连珠炮似的质问,语气咄咄逼人,早已没了平日那副“一大爷”的稳重和“关怀”。

秦淮茹被他逼人的气势嚇得脸色发白,手指冰凉。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棒梗平静的脸和那句“您就说,是李副厂长亲自安排的”。儿子…不能说出来!绝不能!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努力让自己显得茫然和无辜:“一大爷…我…我也不知道啊!今早人事科刘大姐直接来找我,说调我去採购科…我…我都懵了!

问刘大姐,她就说是李厂长安排的…具体怎么回事,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她语气急促,带著真实的惶恐和困惑,眼神躲闪著易中海审视的目光。

“李厂长安排?他凭什么安排你?!”

易中海根本不信,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被愚弄的狂怒,

“秦淮茹!你別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棒梗?!是不是那小子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的变故,必然和那个越来越让他看不透、甚至隱隱感到威胁的棒梗有关!

听到儿子名字被点出,秦淮茹心头猛地一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种护犊子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强硬和疏离:

“一大爷!您这话什么意思?!棒梗还是个孩子!他能有什么本事让李厂长调我的岗?!您要是不信,您自己去问李厂长!问我有什么用?!”

她说完,不再看易中海那张因愤怒和挫败而扭曲的脸,用力攥紧挎包带子,低著头,几乎是跑著从易中海身边冲了过去,

朝著四合院的方向,逃也似的奔去。寒风颳在脸上,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易中海那失態的样子,让她更加確信,儿子这一步棋,走对了!斩断的,就是易中海这只伸向贾家的、名为“关照”实为“控制”的黑手!

看著秦淮茹仓皇逃离的背影,

易中海僵立在冰冷的寒风中,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问李怀德?他怎么敢?!下午那顿劈头盖脸的羞辱和威胁,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记忆里!秦淮茹那疏离抗拒的態度,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棒梗!一定是棒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噬咬著他的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恨意,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

贾家小屋。

昏黄的煤油灯驱散著屋內的寒意。

炉火烧得正旺,上面坐著一个冒著热气的砂锅,散发出浓郁的鸡汤香味——是贾张氏难得勤快,用棒梗昨天带回来的半只鸡燉的。

小当和槐趴在炕沿,眼巴巴地望著砂锅,小鼻子一抽一抽。

门帘一掀,秦淮茹带著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上还带著未褪尽的惊悸和奔跑后的红晕。

“妈!回来啦!”小当槐扑过来。

“回来了?快,洗洗手准备吃饭!汤马上就好!”

贾张氏难得地没躺炕上,在灶台边忙活著,语气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採购科出纳?虽然她不懂具体干啥,但听起来就比“洗工装”体面多了!还加工资!这让她觉得脸上有光。

秦淮茹看著屋里温暖的灯光,闻著鸡汤的香气,再看著女儿们期盼的小脸和婆婆难得的“和善”,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於鬆弛下来,心头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暖意。她放下挎包,先去炉子边烤了烤冻僵的手。

晚饭很安静。贾张氏忙著喝汤吃肉,小当槐也吃得香甜。

秦淮茹却有些食不知味,脑子里反覆回放著易中海那张阴沉扭曲的脸和採购科办公室里那崭新的帐簿。

吃完饭,收拾妥当。

小当槐在炕上玩著棒梗用木头削的小玩意儿。

贾张氏打著饱嗝,满足地躺回炕上假寐。秦淮茹坐在炉边的小凳上,就著灯光,拿出那本空白的练习本和蘸水笔,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一笔一划地练习著白天小张教她的那些字和数字。

棒梗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走到母亲身边,蹲了下来。炉火映照著他沉静的侧脸。

“妈。”他低声唤道。

秦淮茹抬起头,看著儿子。

棒梗没说话,只是从袄內袋里,摸出一个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秦淮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因练习写字而沾了点墨跡的手中。

报纸包入手沉甸甸的,硬邦邦的触感。秦淮茹心里猛地一跳!她手指有些颤抖地,一层层剥开那粗糙的旧报纸。

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著油墨清香的大团结(十元面额)!目测至少四五百块!厚厚一叠,如同砖头般沉重!

秦淮茹的手猛地一抖,那沓钱差点掉进炉灰里!

她如同被烫到般,死死攥紧了那沓钱,惊恐地抬起头,压低声音,几乎是尖叫出来:

“棒梗!你…你这又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的心臟狂跳,白天易中海那声“是不是棒梗搞了什么鬼”的质问,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迴响!

棒梗脸上没什么波澜,眼神平静地看著母亲惊骇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妈,別怕。这钱,乾净。是我…倒腾了点东西赚的差价。”

“倒腾东西?倒腾什么能赚这么多?!”秦淮茹根本不信,声音带著哭腔,手紧紧攥著那沓钱,指关节都泛白了,

“棒梗!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犯法的事?!易中海今天下午堵著我,就怀疑是你!他…”

“他怀疑是他的事。”

棒梗打断母亲,语气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妈,您记住,这钱,来路没问题。您拿著,该就。给小当槐买点好的,给您自己添件厚实点的袄,家里的煤也別省著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母亲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早已不保暖的旧袄,还有她手上那因为紧张用力而再次绷开的冻疮裂口,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著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以后,咱家不缺这点钱。您只管安心在採购科干著,別的,不用您操心。”

秦淮茹看著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的平静和篤定,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走了她所有的惊疑和质问。

她知道儿子在撒谎。

倒腾东西?什么“东西”能几天內赚到普通工人几年的工资?

可她更知道,儿子不会害这个家。这钱,是真实的,沉甸甸的,能买来粮食、温暖、甚至…一丝尊严。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次,不再是昨晚那种被珍视的感动,而是一种混杂著巨大担忧、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沉甸甸的依赖。

儿子长大了,长得太快,快得让她这个当妈的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快得让她看不清他脚下的路是通向何方。

他像一棵在寒冬里骤然拔地而起的巨树,用自己尚且稚嫩却异常坚韧的枝干,强行撑开了压在这个家头顶的阴霾,却也把自己暴露在了更凛冽的风口。

她攥著那沓滚烫的钱,如同攥著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如同攥著儿子交到她手上的、沉甸甸的未来。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那沓崭新的大团结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妈…信你。”她的声音哽咽而沙哑,带著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只要…只要不偷不抢…就好…就好…”

炉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在秦淮茹含泪的眼中映出摇曳的光。

棒梗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墙壁上投下一片沉静的剪影。

他看了一眼炕上无忧无虑玩耍的妹妹,又看了一眼炉边捧著巨款无声落泪的母亲,最后目光落在窗外四合院深沉的夜色里。

易中海那如同毒蛇般阴鷙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在黑暗中无声地窥视著。

棒梗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信我,就好。

至於路怎么走?

棋盘之上,落子无悔。挡路者,皆为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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