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天光,吝嗇得像贾张氏藏著掖著的白面,只肯在四合院灰扑扑的瓦楞和糊著旧报纸的窗欞上抹一层薄薄的惨白。

寒气凝成无形的针,裹挟著煤烟味儿,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条砖缝,扎进早起人的骨头缝里,带著一种阴湿的狠毒。

贾家低矮的东厢房,炉火刚被棒梗拨旺,橘红的火苗舔舐著冰冷的炉壁,艰难地驱散著盘踞了一夜的酷寒。

小当和槐还缩在打满补丁的薄被里,只露出两双惺忪又带著点畏寒的眼睛。

小当安静,槐则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哥…再让我睡会儿…刚吃上好吃的肉包子…”棒梗嘴角抽了一下,这丫头,梦里倒是会享受。

秦淮茹早已出了门,带著那份依旧不真实的惶恐和一丝微弱却倔强的新生微光,踏上了去採购科的路。

贾张氏裹著那床油腻得发亮、硬邦邦的破被,蜷在炕头最暖和的位置,嘴里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哎哟…这该死的天儿…要了老命了…棒梗啊…给奶奶捶捶腿…这骨头缝里跟有冰碴子似的…”她惯常的抱怨带著理所当然的支使。

棒梗没理会贾张氏的哼哼,坐在窗边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凳子上,手里拿著一本卷了边的初三物理书,目光却落在窗外光禿禿的老槐树枝椏上。

他看似在看书,实则在脑海里和“零”无声交流:【零,这老狐狸沉不住气了,剧本推进得还算顺利。】在这个没有手机平板、娱乐匱乏的年代,昨夜睡得早,天不亮意识就无比清醒,时间被拉得又细又长。

“哗啦!”

门帘被一只粗糙、指缝里嵌著洗不净油污的大手猛地掀开,一股裹挟著煤烟和冰碴的凛冽寒气瞬间灌入,衝散了屋里那点可怜的暖意,冻得炕上的槐一个激灵缩进了被子深处。

“棒梗!”

易中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强行压抑著,却依旧透出一种火烧火燎的急促和砂纸磨铁般的沙哑。

他穿著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沾著顽固油渍的蓝色工装,显然不是去上工的模样。

脸色是熬夜后的灰败,眼窝深陷如同枯井,深重的黑眼圈像是被劣质墨汁狠狠涂抹过,透著一股心力交瘁、近乎油尽灯枯的疲惫。

一夜之间,那副经营了半辈子、象徵著“稳重”、“仁厚”、“德高望重”、“一大爷”的面具似乎彻底碎裂剥落,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挫败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慌掏空了內里的躯壳。

什么顾全大局,什么公道正直,在自身算计崩盘的恐惧面前,都成了可笑的粉饰。

他堵在门口,身形像一堵骤然压下的、带著戾气的墙。

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鉤子,死死地钉在棒梗身上,里面翻涌著惊疑、愤怒、不甘,还有一丝极力隱藏、却已无法掩饰的深重恐惧——这恐惧源於他发现自己可能完全错估了眼前这个少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棒梗缓缓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啪”一声。他抬起头。

破晓的微光透过糊著旧报纸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界限。

那双属於十六岁少年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地迎上易中海混乱的目光,深不见底,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怯懦或惊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仿佛早已等待多时、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的冰冷瞭然。

这眼神,让易中海心头猛地一沉。

“一大爷?”

棒梗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谈论窗外再寻常不过的天气,甚至带著点恰到好处的、属於晚辈的“恭敬”,“今儿厂里休息?没上工?”那寻常的语气,却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在易中海紧绷的神经上。

易中海被这平静噎得胸口一闷,积压了一夜的怒火和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衝破喉咙喷涌而出!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带著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色厉內荏的质问,习惯性地试图用“管事大爷”的身份压人:

“棒梗!跟我去我屋里一趟!现在!马上!有点…大院的事儿要问你!”

那命令式的口吻,带著他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此刻听起来,虚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连“大院的事儿”这个藉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贾张氏被这动静彻底吵醒,不满地翻了个身,破被里散发出一股酸腐气,嗓门拔高:

“大清早的!嚎丧啊!还让不让人活了!易中海!你有事不能晚点说?我大孙子还得看书考学呢!”她对易中海可没什么敬畏,只有被打扰的不满。

小当嚇得又往被窝深处缩了缩。槐则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看著棒梗手里的窝头,嘟囔了一句:“哥…你啃窝头干啥…昨儿梦里肉包子可香了…”这不合时宜的天真,在紧绷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刺耳。

棒梗站起身,掸了掸洗得发白的旧袄衣角,动作从容,甚至对贾张氏安抚性地说了句:

“奶,您歇著,我去去就回。”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易中海那扭曲的脸一眼,径直迈步朝门口走去,擦著易中海僵硬的肩膀出了门。那姿態,仿佛不是被传唤的嫌犯,而是去处理一件早已料定结局的小事。

易中海愣了一下,看著棒梗那挺拔而沉默、仿佛蕴藏著无形力量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一股更深的无力感、被轻视的羞怒,以及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咬了咬牙,喉结滚动,跟了上去,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僂。

穿过冰冷死寂、连麻雀都冻得噤声的中院,两人一前一后,只有脚步声在冻硬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迴响。

易中海看著前面棒梗那不为寒风所动、步履沉稳的背影,恍惚间竟觉得无比陌生和心悸。这哪里还是那个曾经在院里偷鸡摸狗、被他视为需要“引导”和“掌控”、可以成为养老“备胎”的“棒梗”?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已久、终於亮出獯牙、眼神里带著现代人特有清醒与冷酷的孤狼!

来到易家门前。棒梗不等易中海动作,自己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动作自然得像是回自己家。

屋里点著炉子,比外面暖和不少,空气中瀰漫著劣质煤烟和发麵微酸的混合气味。

一大妈正在灶台边揉著一小团顏色发黄、掺杂著明显麩皮的麵团,准备蒸窝头。

看到棒梗跟著脸色铁青、形容狼狈的易中海进来,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和浓重的不安:“老易?棒梗?这…这是…”她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显得有些无措。

“婶子,”棒梗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浅淡的、符合晚辈礼数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却已锐利地扫过屋內陈设,最后精准地落在那张擦得鋥亮、象徵易家体面的八仙桌上。

桌上,一个缺口的粗瓷碗里,堆著几个刚出锅、冒著微弱热气的黄褐色窝头。

“你…你先出去!”易中海几乎是粗暴地打断老伴,语气带著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控的烦躁和不容置喙,他急於清场,生怕棒梗说出什么他无法接受的话,

“去…去后院聋老太太那看看!问问她中午想吃点啥!快去!没我的话別回来!”他连藉口都懒得编圆。

一大妈被丈夫这恶劣的態度嚇得一哆嗦,嘴唇动了动,看看易中海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又看看棒梗那深潭般的平静,终究什么也没敢说,慌乱地解下围裙,低著头,脚步踉蹌地匆匆走了出去,还小心地带上了屋门。

“砰”的一声轻响。屋里只剩下两人。炉火噼啪燃烧,空气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味。

易中海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蛛网状血丝的眼睛如同鉤子,死死盯住棒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指著棒梗,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试图用愤怒和“为你好”的大义来掩盖心虚:

“棒梗!你…你老实跟我说!你妈调去採购科!是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是不是你去找了李怀德?!你到底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招?!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说她…说她跟李怀德不清不楚!说她靠…靠那种关係才上去的!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咱们大院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就自己做主了?!你这是害了你妈!我这都是为了你妈好!为了你们贾家的名声!”

咆哮声在小小的屋子里炸开,震得窗欞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他把自己塑造成维护大院清誉的卫道士,试图占领道德高地。

棒梗静静地站著,如同风暴中心一块冰冷的礁石,任由那狂风暴雨般的污衊、质问和虚偽的“关心”砸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属於现代灵魂洞穿一切的嘲讽,仿佛在欣赏易中海这幅彻底撕下偽善面具、气急败坏的丑態。

直到易中海的咆哮声因为缺氧而暂时停顿,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时,棒梗才动了。

他没有回答那歇斯底里的问题,也懒得辩驳那些下作的流言——那本就是易中海希望引导的方向。

他的目光在屋里隨意却精准地一扫,落在了八仙桌上那个缺口的粗瓷碗里。里面堆著几个刚出锅、还冒著微弱热气的黄褐色窝头。

表面粗糙,布满颗粒和麩皮,散发著粗粮特有的、略带苦涩的气味。这廉价的食物,正是易中海那点“施捨”的实质象徵,也是他试图用来“养熟”贾家的饵料。

棒梗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拿起其中一个窝头。窝头入手微温,带著粗糲的硬实感。

他看也没看旁边脸红脖子粗、还在喘粗气的易中海,仿佛对方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和粗重的喘息只是恼人的背景杂音。他只是低头,对著那粗糙的窝头,慢条斯理地、狠狠地咬了一口!

“嘎吱…嘎吱…”

牙齿咀嚼著粗糙的麩皮和粗糲的玉米面,发出一种乾涩刺耳、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充满火药味的屋子里被无限放大,异常清晰!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銼刀,一下下,缓慢而有力地磨著易中海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易中海被他这完全无视自己、旁若无人、甚至带著挑衅意味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一股邪火直衝头顶!他刚要再次爆发,唾沫星子已经喷溅出来——

“一大爷,”

棒梗却先开了口。他咽下那口硌牙的窝头,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如同深秋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他手里还拿著那半个被啃过的窝头,仿佛那是他审判的道具,是戳破偽善的证据。

“您这么著急上火,大清早堵我家门,又把我婶子支开……”

棒梗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清晰地敲进易中海的耳膜,钉在他的心坎上,將他试图营造的“为公”氛围撕得粉碎,

“是怕我当著她的面,把您这些年藏在『大院名声』、『为我们好』这块遮羞布底下,那些真正见不得光的心思…都抖落个底儿掉?比如,您是怎么『关照』我们贾家的?”

易中海浑身猛地一僵!像被瞬间点了死穴,所有的怒火和到嘴边的咆哮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棒梗精准地撕开了他“为公”的偽装,直指核心!他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只剩下惊骇和恐慌!

棒梗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易中海。他个子已经比佝僂的易中海略高,此刻微微俯视著这位曾经在四合院呼风唤雨的“一大爷”。

那平静的目光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冰冷的审视和洞穿一切的锐利锋芒,带著一种属於现代灵魂的、对封建式家长权威的彻底蔑视。

“您是不是觉得…”棒梗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带著凌迟般的残酷,精准地剖析著易中海最隱秘的算计,

“只要攥著我妈在钳工车间那份苦差事,让她一天干十二个钟头,让她累得像条断了脊樑的老狗,让她离了您偶尔『施捨』的那点棒子麵、蔫白菜帮子就活不下去,您就能稳稳拿捏住她,拿捏住我们贾家?您就能像摆弄棋盘上的卒子一样,把我们贾家,把我棒梗,都摆到您那盘『养儿防老』的大棋上,想往哪放就往哪放?让我们世世代代感念您的『大恩大德』,给您当垫脚石,端屎端尿,披麻戴孝?!”

“轰隆!”

易中海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阵阵发黑!棒梗的话,如同最锋利、最冰冷的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剖开了他所有精心包裹、道貌岸然的偽装,將他內心深处最隱秘、最不堪、最齷齪的算计,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暴露在了这昏暗的光线下!

他那张灰败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什么德高望重,什么公道正直,在这赤裸的算计面前,碎了一地!

“您想有人养老送终,怕老了没人管,这心思,搁谁身上,都不算丟人。”

棒梗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悲悯的平静,但这平静比最恶毒的嘲讽都更刺骨,更让人无地自容,因为它撕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把“养老”从道德高地拉回了赤裸的利益交换,

“傻柱,柱子叔,他重情重义,心肠热乎,一根筋,您在他身上心思,笼络他,给他点小恩小惠,指望著他,这没错。他敬您,愿意给您养老,这是他的好,是他的义气。这点,我瞧得上柱子叔。”

棒梗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电,如同实质的冰锥,紧紧锁住易中海那慌乱躲闪、无处遁形的眼睛,带著毫不掩饰的鄙夷:

“可您呢?易中海!您吃著碗里的,看著锅里的!觉得一个傻柱不够保险?怕他一根筋哪天犯了轴靠不住?还想把贾家,把我棒梗,也当成您另一个备选的『保险栓』?用我妈的苦累当锁链,用我妈吊著傻柱那点心思?想把我拴成您身边另一条听话的『狗』?等您老了,瘫在炕上动不了了,好让我和傻柱一起,鞍前马后,爭著抢著给您端屎端尿,养老送终?您这算盘珠子,打得真是噼啪山响,精到骨头缝里去了!把別人都当傻子糊弄?”

“您想得…可真美啊。”棒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个拙劣的表演。

“我没有!棒梗!你…你血口喷人!小兔崽子忘恩负义!良心让狗吃了!”

易中海终於从巨大的羞耻和恐慌中挣脱出一丝声音,嘶哑地低吼起来,试图用更大的愤怒和道德指责来掩盖彻底破產的算计,脸涨得紫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类型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