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的早春,四九城褪去了年节最后那点稀薄的红妆。

屋檐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敲打著青砖地面,像是催促著人们从短暂的欢愉中醒来,重新投入灰扑扑的营生。

积雪消融后的泥泞,裹挟著去年残留的煤灰和枯叶,在胡同里肆意流淌。

空气里瀰漫著潮湿、土腥和淡淡的煤烟味儿。

日子,又回到了那根紧绷的弦上。

然而,对於后院的贾家,尤其是刚满十六岁的棒梗而言,这个早春,却实实在在地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后院西头那两间原本属於老王家的偏房,钥匙终於冰冷冷、沉甸甸地落入了棒梗的掌心。

老王两口子得了易中海“居中调停”的好处——虽然这好处让易中海自个儿憋屈得如同吞了苍蝇。

又慑於棒梗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和除夕夜饭桌上那无声的耳光,搬家倒也麻利。

选了个日头难得透亮的晴天,棒梗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乔迁之喜”。

说是“喜”,场面却寒酸得让人心头髮紧。贾家本就没钱,属於棒梗的个人物品更是寥寥可数。

一张嘎吱作响的旧板床。一个漆皮剥落、露出惨澹木色的破木箱。几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衣裤,便是全部家当。

棒梗自己动手,一趟趟地往后院搬。少年宽厚的肩膀扛著木板床,脊樑挺得笔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初春微寒的空气里蒸腾起一丝倔强的白气。

秦淮茹自然是主力。她沉默著,手脚麻利地將属於儿子的物件打包、搬运。看著儿子在属於自己的房间里安置,她脸上有欣慰。眼底却藏著更深、更沉的忧虑。

儿子越来越深的城府,那双清澈眼眸下翻涌的暗流,让她这个做娘的,时常感到陌生和心惊肉跳。

她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搬家是喜事,不能扫了儿子的兴。

“棒梗,这床板放这儿稳当吗?別晚上翻身掉下来。”秦淮茹把最后一件打著补丁的袄放进木箱。

环顾著空荡荡、墙壁斑驳的小屋,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稳当著呢,妈。”棒梗拍拍床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带著点新生活的兴奋。

“您看,窗户朝南,下午阳光能晒进来,暖和。”“比中院那挤挤巴巴的强多了。”他走到窗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木窗,让清冽带著土腥的空气涌进来。

秦淮茹看著儿子沐浴在微光里的侧影,挺拔、沉静,已经脱去了大半少年的稚气。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走过去,替儿子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低声道:“好……好住著。”“缺啥,跟妈说。”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那钱……还有你那些事……千万千万……小心著点。”每一个字都透著沉重的担忧。棒梗心头微软。

握住秦淮茹的手,眼神认真而坚定:“妈,您放心。”“我心里有本帐。”“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这话,他说得篤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將到来的事实。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一大妈张淑芳挎著个小篮子,脸上带著惯常的、有些拘谨的笑容走了进来。

“棒梗,搬新屋是大喜事,我来搭把手。”她声音温和。

目光扫过简陋的屋子,落在棒梗身上时,那份忧虑似乎更深了。她没忘记除夕夜那场暗流涌动的年夜饭。更没忘记自己悄悄塞给棒梗的那个带著体温的薄薄红包。这孩子,太能折腾了,也太让人看不透了。

“一大妈,您太客气了。”棒梗连忙接过话头,露出符合年龄的靦腆笑容。

“屋子小,东西也少,都快拾掇完了。”“麻烦您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一大妈摆摆手。

从篮子里拿出几块乾净的旧毛巾和一小包碱面。

“帮你妈把屋子好好擦洗擦洗,去去陈气,新屋新气象。”她说著就挽起袖子。

动作利落地开始擦拭窗框上积年的污垢。秦淮茹也赶紧帮忙。棒梗心里微微一暖。

这位一大妈,心善是真,夹在易中海和自己之间也是真难。他道了谢。

正要继续归置东西,门口又传来一阵带著点矜持的脚步声。

“哟,忙著呢?”娄晓娥的声音响起,带著点京城人特有的腔调。

她穿著一件半新的藏青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著条素色羊绒围巾。手里拎著个网兜,里面赫然是两只崭新的、红双喜图案的白搪瓷脸盆。

她站在门口。目光好奇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棒梗身上,带著探究。

秦淮茹有些意外,连忙迎上去:“晓娥?你怎么过来了?”

娄晓娥扬了扬手里的网兜,笑容爽朗:“听前院王大妈说棒梗往后院搬了?”

“正好路过供销社,想著新屋子新气象,给棒梗添两件家什!”她把网兜递给秦淮茹。

“拿著用,甭客气。”她的目光又在棒梗脸上停留片刻。

她以前对棒梗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有些倔强、偶尔偷鸡摸狗的半大孩子。可是上次找钱包那次遇见他就感觉变了,如今看他沉稳地操持搬家,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娄姨,这太破费了!使不得!”棒梗上前一步,客气地道谢,態度不卑不亢。

崭新的脸盆,在这个年代可是好东西,尤其对於刚搬家的他来说。

“破费什么呀!拿著!”娄晓娥大手一挥,带著点不容置疑的阔气。

“以后就是前后院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事言语一声。”她说著,也挽起袖子。帮著秦淮茹和一大妈擦拭窗框上的灰尘,动作倒也麻利。

一边擦,一边和秦淮茹聊著厂里最近的风言风语。谁谁家又闹矛盾了。谁谁可能要被提拔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屋里人都能听见。棒梗在一旁静静听著。心里却在快速分析。

娄晓娥的消息这么灵通?是特意打听了来的,还是真“路过”?她这示好,是单纯出於邻居情谊,还是……另有所图?

人多力量大。本就没什么大件。又有三个女人的细心擦洗。不过小半天功夫,两间小小的偏房便焕然一新。

窗明几净。新糊的窗户纸透著光。空气中飘散著碱面混合著水汽的清新味道,驱散了原本的霉味。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乾净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棒梗站在属於自己的“领地”中央。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终於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思考、可以秘密谋划、不受贾张氏聒噪和易中海窥探的空间!

这小小的两间房,就是他撬动未来的第一个支点!

秦淮茹看著儿子挺拔的背影映在光晕里,眼眶再次湿润。她环顾著这虽然简陋却整洁的小屋。最终目光落在棒梗平静而坚定的侧脸上。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息,带著释然和微弱的希望:“棒梗……好好过。”

“嗯,妈,您也放宽心。”棒梗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送走了母亲、一大妈和热情得的娄晓娥。

她临走前还塞给棒梗一小包水果硬,说是给槐小当甜甜嘴。

棒梗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寂静填满。

夕阳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新居的短暂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现实的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漫上心头。

钱!

他手里攥著不少,还有“零”这个信息宝库带来的潜在价值。

在这个五十年代中期、物质极度匱乏的四九城,一个没有正式工作、还在上初三的半大少年,突然拿出大笔钱或者购买超出家庭能力的“奢侈品”比如一块手錶,一辆自行车,无异於在脑门上贴了一张巨大的靶子。

上面写著:“我有问题,快来举报我!”

三大爷阎埠贵那双精於算计的小眼睛,此刻仿佛就在窗外阴惻惻地盯著。

虽然没证据。

但之前吃的亏,造成的损失足以让这个“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的老抠门化身毒蛇,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二大爷刘海中,那个官迷心窍、情商低下的草包,肯定也咬牙切齿地算在了“举报人”头上。

棒梗这个突然冒头、行事诡秘、还敢跟他二大爷顶嘴的“刺头”,嫌疑无疑最大!

至於易中海……棒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除夕夜饭桌上那张憋成酱猪肝、硬生生咽下黄连的脸,他记忆犹新。

这老狐狸吃了哑巴亏,被当眾摘了桃子,他那掌控一切的养老大业蓝图被自己撕开了一个口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报復,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宿主,根据当前社会环境的严苛程度、物资匱乏现状以及你本人技能树的贫瘠程度分析,你需要一个正当的、可持续的、且能合理解释资金来源的营生。”脑海中,“零”那毫无情绪起伏、带著点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响起。精准地戳破了棒梗心头的迷雾。顺便习惯性地贬低了一下他的能力。

“上班?钳工学徒那点微薄薪水和高强度体力劳动,对你的目標而言,效率低下,性价比极低,纯属浪费时间。”

“投机倒把?风险係数过高,不符合你『低调发育』的核心策略,且非长久之计,隨时可能被割掉资本主义尾巴。”

棒梗被“零”这刻薄又精准的分析噎了一下。

没好气地在心里回懟:“闭嘴!说点有用的!”

“根据扫描结果,当前社会环境下,维修钟錶及简单电子產品,如收音机具备可行性。”零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分析。

“该行业技术门槛较高,市场需求稳定,尤其在物资匱乏期,物品维修需求大於更新换代,个体经营性质强,相对隱蔽,便於你独立操作。”

“更重要的是,本系统可以通过深度扫描,精確诊断故障点並提供最优维修方案。”

“以你目前勉强及格的操作协调性,在系统指导下完成基础维修操作,成功率可维持在95.8%以上。”

棒梗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簇火苗。

修表修收音机?

这行当在眼下这个年代,可是妥妥的技术活,金饭碗!不仅吃香,而且体面!

更重要的是,有“零”这个逆天外掛,什么疑难杂症在它面前都是透明的!

指针不动?

齿轮磨损?

电路板烧了?

“零”一扫,病灶立现!

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思路瞬间豁然开朗!

棒梗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压抑著心头的激动。

地点!

信用社门口!

那里人来人往,位置醒目,又在街面上,相对安全。

街道办王主任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摊位,掛个“精修钟錶、收音机”的牌子……

目標明確,行动刻不容缓!

第二天上午,棒梗换上了一身最乾净、补丁最少的衣服,收拾得精神利落。直奔街道办。

他需要政策上的“通行证”,一个合法的外壳。

街道办那间光线不算太好的办公室里,王主任正伏在堆满文件的旧木桌上写著什么。

她四十多岁年纪,短髮梳得一丝不苟,穿著洗得发白的灰色列寧装。

面容严肃,带著那个时代基层干部特有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看到棒梗这个半大孩子走进来,她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王主任。”棒梗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

脸上带著少年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侷促和诚恳。

“棒梗?有事?”王主任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审视地看著他。

她对贾家这个孩子印象复杂。

除夕前他跑来问房子,现在又一脸郑重地来街道办,总觉得这小子不简单。

棒梗深吸一口气。

脸上露出符合年龄的恳切,还夹杂著一丝“生活所迫”的愁苦:“王主任,我想……我想问问,要是我想在咱们街道,信用社门口那块儿,摆个修表修收音机的小摊儿,行不行?”他直接拋出了核心问题。

“修表摊?”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是十足十的公事公办。

“棒梗!我记得你还在上初三吧?你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现在是什么政策?割资本主义尾巴!坚决不允许私人经营!”

“你这是想往枪口上撞吗?”她手指敲了敲桌子,带著训导的意味。

“你年纪轻轻,正是响应国家號召的时候!”

“要么进厂当工人,做社会主义建设的螺丝钉;要么上山下乡,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才是正路!”“搞这些歪门邪道,是要犯错误的!”

棒梗早有预料。脸上那点“愁苦”更浓了。

声音也低了下去,带著点委屈:“王主任,您说的道理我都懂。”

“可……可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他適时地低下头,搓著衣角。

“我妈在轧钢厂上班,工资就那么点,家里还有奶奶要养,下面还有俩妹妹正长身体……”

“我……我要是能有个正当手艺,自己挣点口粮,哪怕挣个块儿八毛的,也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不是?”

“总比……总比閒著吃白饭强啊。”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带著期盼。

“再说,咱街道里,左邻右舍的,谁家钟錶坏了、收音机哑巴了,不也得跑老远去修?”

“费时费力不说,还耽误事儿。”

“要是家门口就有个能修的,多方便大傢伙儿啊?”

他这番话,先诉苦-家庭困难,符合政策照顾对象,再讲群眾需求-便民服务,最后点出“正当手艺”非投机倒把,层层递进,合情合理。

王主任听著棒梗条理清晰、软中带硬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抿了一口。沉吟著。贾家的困难是事实。

棒梗这孩子最近看著也確实比过去稳重了不少,没再听说偷鸡摸狗。他说的便民问题,也確实存在。

街道里几个修鞋、修自行车的老手艺人,不也变相存在著吗?

她放下茶缸。

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著点推心置腹的意味:“棒梗啊,你这话……倒也在理。”

“现在上面精神是『抓革命、促生產』,但群眾实际生活需求也得照顾,不能搞一刀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你说的那些老师傅,像修鞋的老孙头,修自行车的赵师傅,那是歷史遗留问题,暂时掛靠在咱们街道办的『集体服务事业』下面。”

“算是……嗯,变通处理。”

棒梗的心臟猛地一跳!

有门!

王主任看著他亮起来的眼神,继续低声道:“你要真想干,也不是完全没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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