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於莉的反抗
清晨的寒意被昨日的喧囂冲淡了几分。棒梗推著那辆嘎吱作响的柜檯小车,再次出现在供销社门口那片熟悉的水泥屋檐下。
阳光斜照,屋檐投下的阴影边缘清晰如刀切。他动作麻利依旧,支摊、摆招牌、將装著精密零件的罐头盒如同列兵般整齐码放。
擦得鋥亮的镊子、螺丝刀在阳光下跳跃著冷冽的光点。
生意比昨日更显红火。
昨天“车间救场”的神跡虽未广传,但“供销社门口小师傅手艺精、价钱公道”的口碑,却像长了腿的春风,悄然吹遍了附近几条胡同。
棒梗刚坐下,摊位前已围上了三四人。有来取修好闹钟的,有拿著老怀表来清洗保养的,还有个穿著四个兜干部服的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个外壳摔裂的“上海”牌半导体收音机。
棒梗脸上掛著平和而专业的微笑,一一应对,诊断准確,报价利落,手上动作沉稳老练,引得围观者嘖嘖称奇。
柜檯的抽屉里,毛票和小面额纸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著,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声。零的辅助下,修復效率惊人,一个上午的流水已悄然逼近二十元大关,纯利远超昨日。
临近中午,供销社汹涌的人潮终於稍稍退去,喧囂暂歇,只留下阳光晒暖的尘土气息。
棒梗刚拧紧一块“东风”表的后盖,用那块细软的鹿皮绒布仔细擦拭著银亮的表壳,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带著一阵淡雅却极具辨识度的香风——混合著阳光晒过的檀木和一丝清甜果香——轻盈地飘到了摊位前,如同一束光穿透了机油味的滯重空气。
是娄晓娥。
她像一幅生动的画卷。剪裁合体的鹅黄色薄呢子外套,衬得身姿窈窕,裸露的一小段脖颈细腻如瓷。乌黑秀髮用一根古朴银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不驯的碎发垂落额角腮边,慵懒中透著嫵媚。
手里拎著印有“供销社”字样的网兜,装著新买的雪膏、清冽的檀香皂和一包五彩斑斕的水果。没有待修的物件,她的出现,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偶遇”。
“小师傅,生意兴隆啊!”娄晓娥笑吟吟地驻足,声音清亮如玉磬轻敲,瞬间点亮了午后的寧静。
她杏眼弯成月牙儿,目光却越过冰冷的工具,径直落在他擦拭表壳的修长手指上,那眼神里的欣赏,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痴迷。
棒梗抬起头,撞进她含笑的清澈眸子里。那目光如同山涧清泉,未被世俗污染,带著天真与坦荡的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算计的尘埃,更拂动了一丝陌生的涟漪。饶是心志如铁,此刻也感到久违的鬆弛和一丝被暖阳烘烤的微醺。
“娄姨,”他放下表,笑容真诚清朗,褪去了刻意老成,“微服私访还是歇脚视察?”语气轻鬆调侃,目光掠过网兜,定格在她光洁如玉的侧脸。
“贫嘴!”娄晓娥娇嗔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少女娇憨与成熟风情交织。她放下网兜,优雅落座,鹅黄衣摆轻扬,露出精巧的黑色皮鞋尖。
“供销社闷得像蒸笼,出来透气。看你这边热闹,是要当南锣首富了?”
她半开玩笑,目光流连在他摊开的掌心——放著修好的表,更放著那双骨节分明、稳定灵巧的手,仿佛带著魔力。
她的存在,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棒梗连日来沉溺於算计、修理、应对各色人等带来的沉闷感。
两人隨意聊了几句天气和供销社新到的紧俏货。娄晓娥的谈吐大方得体,见识也不拘泥於闺阁琐事,说到最近广播里一篇关於技术革新的社论,也能聊上自己的浅见。
她的声音不高,带著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像羽毛轻轻搔刮著耳膜。棒梗意外之余,竟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愉悦感。
她的存在,像一泓清泉,让棒梗连日沉溺於零件、算计、应对各色人等带来的滯重感,悄然消融。
话题不知怎地,就转到了即將开学的事情上。棒梗提起时,语气带著一丝未察的留恋与寻求共鸣的意味:
“对了,娄姨,”他状似无意,指尖把玩著幽蓝的螺丝,冷光闪烁如心绪,
“过两天开学,这摊子白天顾不上了。”目光落在刚修好的“东风”表上,低沉语调与摩挲螺丝的动作泄露了复杂心绪。
娄晓娥剥动作一顿。晶莹的橘瓣含入口中,腮帮鼓起可爱弧度。她歪头看他低垂的侧脸,目光流连他紧抿的唇线微蹙的眉,清澈眸子里漾开毫不掩饰的惋惜与……一丝心疼?
“那咋办?”声音放得更柔,如哄劝,“刚聚起的人气,像抽芽的小树,撂荒了多可惜?看著心疼。”阳光落在她微嘟、沾著渍的唇瓣,润泽诱人。
那点光泽如火星溅入心田,棒梗心跳骤停復又狂跳。喉结滚动,强作平静移开目光:
“关是不能关的。”语气篤定却带上一丝依赖,“想找人白天支应著,收东西,登记清楚谁送修的啥,住哪儿。等我放学修。”他抬头,目光带著未意识到的信任与期待,坦然地迎向她。
“哦?找好人选了?”娄晓娥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碎罩衫的领口隨著动作敞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小段细腻如玉的锁骨。她含著,声音有些含糊,却带著一种亲昵的八卦感。
“这可是个清閒差事,风吹不著雨淋不著,就在这热闹地界儿,人来人往的,还能看个新鲜。”
棒梗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生动脸庞,鼻尖縈绕她清冽檀香与甜暖果的独特气息,心中悸动更甚。
“关是不能关的。”棒梗摇摇头,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琢磨著,想找个人,白天帮我看摊子。不用懂技术,就支应著,收收东西,登记清楚谁送来修的啥东西,长啥样,住哪儿。等我放学回来再修。”
“哦?找好人选了?”娄晓娥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带著点八卦的意味,“这可是个美差,风吹不著雨淋不著,就在供销社门口,人来人往的热闹地界儿。”
棒梗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动。娄晓娥出身资本家家庭,从小耳濡目染,看人看事的眼光或许有其独到之处。而且她立场相对超然,与四合院里的利益纠葛不深,听听她的意见,或许能有意外收穫。
“嗯,家里提了两个人选。”棒梗放下螺丝,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目光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却將其中关窍娓娓道来,
“一个是我妈娘家三叔的闺女,秦京茹,乡下刚出来的丫头,十八岁,手脚勤快,人也算老实。管吃管住,给点零钱就成。好处是知根知底,用著放心。坏处嘛……没见过啥世面,胆子小,规矩不懂,遇到点麻烦事估计就麻爪了。而且,沾著亲戚,万一出点差错,处理起来反而束手束脚。”
他顿了顿,观察著娄晓娥的反应,见她听得认真,才继续道:
“另一个,是前院三大爷阎埠贵家刚过门的儿媳妇,於莉。
这姑娘初中毕业,有文化,说话办事看著也利索。就在前院住著,方便。阎解成那工作挣不著几个钱,三大爷家日子紧巴,於莉想贴补家用,应该愿意干。
好处是识字明理,能应付场面。
麻烦嘛……就在三大爷眼皮子底下。阎埠贵那人,”棒梗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算盘精的名声您估计也听过。儿媳妇在外头挣了钱,他能不打主意?会不会想方设法往里掺和,或者让於莉做点啥?这就不好说了。”
棒梗的分析条理清晰,利弊分明,完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更像一个深諳世故、精於权衡的商人。娄晓娥听得入神,含著,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思索著。阳光洒在她细腻的脖颈上,泛著柔和的瓷光。
片刻,她將块在嘴里换了个位置,发出轻微的“咯嘣”声,抬眼看向棒梗,清澈的眸子里闪烁著一种旁观者的清醒:
“要我说啊,小师傅,你心里其实已经有谱了吧?”她狡黠地笑了笑,不等棒梗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秦京茹那丫头,听著是省心省钱,可这省心的背后,藏著的是数不清的『万一』。万一她登记错了,万一她被人唬住了,万一她弄丟了东西……到时候你找谁哭去?亲戚里道的,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倒贴钱安抚,更闹心!”
她顿了顿,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压低了些声音,带著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於莉呢,麻烦是明摆著的,就是那个阎老西。但明枪易躲啊!关键看你怎么谈,怎么定规矩!”
娄晓娥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著资本家小姐特有的精明和契约精神,
“这摊子,说起来掛著公私合营的牌子,沾著点『公』字边的光。你跟她谈,就得把『公』字摆在前头!明白告诉她,这是正经事,是给公家门口维持秩序、方便群眾的服务点!
帐目要清清楚楚,东西要保管妥当,公是公,私是私,绝不能含糊!让她自己掂量清楚,是挣这份清清白白的辛苦钱,还是想动歪心思,最后鸡飞蛋打,连累婆家名声?”
她拿起棒梗放在柜檯上的搪瓷缸子,也不嫌弃,对著缸口吹了吹並不存在的灰尘,抿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
“至於阎埠贵……哼,他那点算计,无非是想多刮点油水。你给於莉的工钱,定个合理的数,让她自己攥紧了。
你私下里可以暗示於莉,只要她把摊子看好了,不出岔子,帐目清楚,逢年过节,或者摊子收益特別好的月份,你私下里再给她包个小红包当奖金。
这钱,让她自己藏著,別让阎家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於莉得了实惠,自然更上心。阎埠贵那边,只要摊子不出事,於莉按时上交『家用』的那部分没少,他就算心里痒痒,也找不到由头闹腾!
他阎老西再精,还能把手伸到『公私合营』的摊子帐本里去查?”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棒梗心中豁然开朗,看向娄晓娥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欣赏和钦佩。
这位看似不諳世事的资本家小姐,对人心的揣摩和规则的运用,竟如此老辣!
她精准地点破了棒梗心中的倾向,更提供了一套清晰可行、直击要害的解决方案——利用“公”字招牌的威慑力,明確公私界限,同时用“明暗”两套利益捆绑於莉,分化阎家!这手腕,深得权谋精髓!
“娄姨高见!”棒梗由衷地讚嘆,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少给我戴高帽!”娄晓娥娇嗔地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嫵媚的风情。她站起身,拎起网兜,鹅黄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
“行了,也吃了,主意也给你出了,我得回去了。记住啊,跟那於莉谈的时候,腰杆挺直了。把『公』字招牌亮出来!底气要足!”她挥了挥手,鹅黄色的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融入了供销社门口熙攘的人流中,留下淡淡的馨香。
棒梗目送她离开,眼神深邃。娄晓娥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將他心中那盘关於“看摊人”的棋局彻底落定。他不再犹豫,思路无比清晰。
傍晚,夕阳將四合院的影子拉得老长。棒梗收摊回家,將沉甸甸的抽屉锁好,推著柜檯车回到后院。刚进家门,就看到秦淮茹正给槐洗手,见他回来,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跟於莉说好了,一会儿过来。”
棒梗点点头,径直回到自己那方斗室。他没有开灯,借著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坐在桌前,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著,梳理著稍后谈话的每一个要点和可能出现的变数。娄晓娥那句“把『公』字招牌亮出来”,在他脑中反覆迴响。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秦淮茹的声音:“棒梗,於莉来了。”
“请进。”棒梗的声音平静无波。
门帘被轻轻挑起。於莉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碎罩衫,头髮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带著几分拘谨和不易察觉的期待。昏暗中,她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棒梗兄弟,你找我?”於莉的声音轻柔,带著点小心翼翼。
“嫂子,坐。”棒梗指了指桌边唯一的一张凳子,自己则坐在床沿。他没有寒暄,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妈应该跟你提了。我开学在即,白天没法看摊子。摊子刚有起色,不能撂下。想请你帮个忙,白天在供销社门口帮我支应著。”
於莉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连忙点头:
“嗯,秦姐跟我说了。我……我愿意的!在家閒著也是閒著,能找点事做,贴补点家用,挺好的。”她语气里带著明显的渴望和一丝如释重负。
棒梗看著她眼中那份迫切,心中瞭然。阎家的日子,看来比她表现出来的更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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