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於莉上岗
清晨的寒意被初升的太阳驱散,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地坪上,棒梗的修表摊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小型堡垒,再次准时出现。
阳光跳跃在擦得鋥亮的镊子尖上,折射出冷冽而专注的光芒。
摊位前的人流比前几日更显密集。“供销社门口小师傅手艺精、价钱公道、修啥像啥”的口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已然扩散到更远的胡同和厂区家属院。
棒梗刚支好招牌,已有两三个熟面孔等著取修好的闹钟、怀表。
棒梗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和而专业的微笑,手上动作沉稳利落。
於莉站在他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显得有些侷促,双手无意识地绞著洗得发白的衣角,眼神带著新学徒特有的紧张和好奇,努力观察著棒梗如何与顾客交流、如何检查物件、如何报价收钱。
“这位同志,您的『东风』表好了。”棒梗將一块擦拭得银亮如新的手錶递给一个穿著工装的中年人,“慢摆轮轴有点磨损,给您换了根新的,洗了油,校准过了。押金两块,再补三毛材料手工费。”
“哎哟,谢谢小师傅!真快!跟新的一样了!”中年人爽快地付了钱,喜滋滋地戴上表走了。
棒梗拉开柜檯抽屉,將三毛钱和押金条一起放进去。抽屉里,毛票和小面额纸幣已经铺了浅浅一层,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於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抽屉里,心跳微微加速。这还只是早上刚开张不久!
“嫂子,”棒梗头也没抬,声音平静,“看清楚了?谁送来的东西,修的什么,收了多少钱押金,最后结算补了多少钱,都要记。”
他拿起摊开在柜檯內侧的一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削好的铅笔,推到於莉面前。本子封面上印著鲜红的“为人民服务”。
“来,您试试。这位大姐刚送来清洗保养的怀表。”棒梗示意旁边一位挎著菜篮子的大妈。
於莉深吸一口气,接过本子和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学著棒梗的样子,儘量清晰地询问:
“大姐,您贵姓?住哪个院儿?”
“哎,我姓王,住芝麻胡同三號院。”
“物件是…老式怀表?”
“对对,我爹留下的,走不准了。”
“押金收您…?”於莉看向棒梗。
“清洗保养简单,押金五毛。”棒梗接口。
於莉努力稳住手腕,在本子上工整地写下:
日期:9月1日
姓名:王淑芬
住址:芝麻胡同3號院
送修物件:老式怀表(黄铜壳,链子发黑)
故障描述:走时不准
处理方式:清洗保养
押金:0.50元
备註:无
字跡娟秀清晰,条目分明。
棒梗瞥了一眼,微微点头:“行,就这样。物件收好,放这个盒子里,按顺序排。”他指指柜檯下几个贴著不同標籤的旧饼乾盒。
王大姐交了五毛钱,看著於莉仔细地將怀表放进“待清洗”的盒子,又在本子上记好,忍不住夸道:“哟,这姑娘字写得真漂亮!小师傅,你这帮手找得好啊!”
於莉脸上微微一红,心里却涌起一丝小小的成就感。棒梗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下一位顾客上前。
接下来的几天,於莉便成了摊位的固定“风景”。她跟在棒梗身边,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著一切。
记帐的学问,棒梗的要求近乎苛刻。
日期、姓名(儘量写全)、住址(具体到门牌號)、物件描述(品牌、特徵、明显破损)、故障简述、处理方式(清洗、换件、大修)、押金数额、最终结算金额、取件人签名(需核对是否本人)……
每一项都必须清晰无误,不能涂改。他用红笔在本子上划出几个关键点:“姓名住址是根,物件特徵是魂,押金结算不能错分毫。这本子,就是摊子的命脉,比钱还重要。”
识物的眼力:棒梗会指著顾客送来的各种“老古董”:蒙尘的怀表、外壳斑驳的座钟、外壳摔裂的半导体收音机、罢工的机械闹钟……教她辨认品牌特徵(上海牌、东风牌、梅牌、红灯牌),观察明显的外伤(表蒙裂痕、外壳磕碰、旋钮缺失),提醒她重点记录这些特徵。“记住样子,別光听人说。有人取件时,得对上號。”
待客的分寸: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急躁的、挑剔的、好说话的、爱占小便宜的——棒梗应对自如。
他教於莉:“多听,少说。不清楚的,就说『等小师傅回来给您看』。態度要客气,原则不能丟。押金该收多少收多少,不讲价。取件时,必须核对清楚,本人签字。”
物品的归置:几个旧饼乾盒就是临时的“库房”。棒梗严格划分区域:“待修”的按种类和送修时间大致摆放;
“待取”的按登记顺序排好,贵重物品(如品相好的怀表、收音机)单独放在视线范围內;“零件工具”盒更是禁区,除了棒梗自己,谁也不能动。
於莉每天收摊前,必须清点一遍各盒子里的物件数量,与登记本核对无误。
几天下来,於莉从最初的紧张生涩,渐渐变得沉稳有序。她的字越写越流畅,记录越来越详尽,对顾客的询问也能得体回应。
棒梗看在眼里,心中那份对於莉能力的认可又多了几分。这確实是个能做事、肯用心的人。
然而,真正让於莉內心掀起惊涛骇浪的,是那不断开启又合上的柜檯抽屉,是棒梗那令人咂舌的赚钱速度。
一个上午,棒梗几乎没有停歇。清洗了三块表,修好了一个卡死的闹钟,更换了一个收音机里老化的电容。於莉负责登记、收押金、保管物品、核对取件。
临近中午,人潮稍歇。棒梗让於莉把登记本和钱盒拿过来。他当著於莉的面,开始清点上午的流水。
“王淑芬,怀表清洗,押金五毛,结算补三毛,实收三毛。”
“张建国,『上海』牌手錶洗油换小钢轮,押金两块,结算补一块五,实收一块五。”
“李卫东,红灯收音机换电容,押金三块,结算补一块二(旧件再利用),实收一块二。”
“刘翠,闹钟卡死修理,押金一块,结算补五毛,实收五毛。”
……
於莉看著他修长的手指飞快地点过一张张毛票、分票,口中报著清晰的数字,心算速度惊人。最后,他將一堆零钱推到一起。
“上午流水,”棒梗语气平淡,“毛票加块票,一共十八块七毛五分。除去回收再利用的旧零件成本忽略不计,主要成本是清洗油、焊锡丝和我的手工时间。纯利,大概十七块五左右。”
十七块五!一个上午!
於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惊呼出声!眼睛死死盯著那堆不起眼的零钱,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十七块五!这是什么概念?阎解成在街道办累死累活、看人脸色干一个月,才挣十二块钱!平均下来一天才四毛!
而棒梗,一个还在上学的半大孩子,仅仅一个上午,风吹不著雨淋不著,就凭这双手,就赚了阎解成將近一个半月的工资!
巨大的震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於莉的心上!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几天她虽然知道摊子生意好,但亲眼目睹、亲耳听到这实实在在的利润数字,衝击力完全不同!棒梗那沉稳专注修理物件的身影,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无比高大,甚至带著一种令人敬畏的光环。
这哪里是修表?这分明是点石成金!
再联想到自己家里……阎埠贵为了几毛钱的咸菜丝斤斤计较,阎解成整天做著不切实际的发財梦,却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混不上,还想著教唆她去贪那点“辛苦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悲哀,甚至是一丝不甘和愤怒,猛地涌上心头!巨大的鸿沟横亘在眼前:
棒梗的沉稳、能力、赚钱的本事,与閆家父子的算计、无能、鼠目寸光,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自己当初怎么就……於莉用力咬著下唇,才没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来。
棒梗似乎並未察觉於莉內心的惊涛骇浪,他將钱仔细收好,锁进抽屉。抬眼看到於莉有些发白的脸色和复杂的眼神,只当她是累著了,淡淡道:
“刚开始跟摊,是有点费神。习惯了就好。下午人少些,你多看看本子,熟悉熟悉物件特徵。”
正说著,一阵熟悉的、混合著阳光檀木与清甜果香的香风飘然而至。
“哟,棒梗,带徒弟呢?”娄晓娥笑吟吟地出现在摊位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没有在娇滴滴的叫他“小师傅”了,他喜欢听她这么喊,听著像是在撒娇,让他心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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