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於莉上岗

她今天穿了件水绿色的確良衬衫，衬得肌肤胜雪，乌髮依旧松松挽著，拎著个空网兜，显然是刚从供销社出来。

她的目光在於莉身上停留了一瞬，带著几分审视和瞭然。

於莉连忙收拾起纷乱的情绪，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娄…娄姐。”她听秦淮茹提过这位气质不凡的邻居。

“嫂子学得很快，帮了大忙。”棒梗自然地接口，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许。

娄晓娥弯起好看的眉眼，在於莉和棒梗之间扫了个来回，笑容明媚：

“那就好！看著就是个伶俐人儿。”她没多问摊子的事，仿佛真的只是路过寒暄，目光转向棒梗，带著点熟稔的调侃，“棒梗，这徒弟出师了，你是不是该请客呀？”

“娄姨想吃？”棒梗嘴角微扬，从柜檯下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上次娄晓娥给的水果，“借献佛？”

“小气！”娄晓娥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自然地拈起一颗橘子瓣，剥开放进嘴里，腮帮鼓起可爱的弧度。阳光落在她沾著渍的唇瓣上，润泽诱人。

她含著，声音有些含糊，目光在於莉身上又绕了一圈，带著洞悉一切的瞭然，笑道：

“行啦，不耽误你们师徒传艺了。我回了。”说完，对著棒梗眨眨眼，又朝於莉礼貌地点点头，鹅黄的身影便翩然离去，留下淡淡的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张力。

娄晓娥的出现和离开都像一阵清风，短暂却让人印象深刻。

於莉看著她优雅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心中那股酸涩感更浓了。

连这位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资本家小姐，对棒梗的態度都如此……熟稔而特別。棒梗的世界，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也离閆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小院越来越远。

棒梗仿佛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对於莉道：“嫂子，记帐和看东西是基础。接下来几天，你得开始学著独立应对顾客了。我在旁边看著，有问题我再说话。”

於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用力点头：“嗯！棒梗兄弟，你放心，我用心学！”

下午，棒梗果然刻意退后半步，让於莉主导接待。他在一旁安静地修理著一个复杂的怀表机芯，耳朵却支棱著，留意著於莉的应对。

起初，於莉还有些紧张，面对顾客的询问会下意识地看向棒梗。

棒梗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她自己处理。几次下来，於莉渐渐找到了感觉，语气也平稳自信了许多。她严格按照棒梗教的流程：问清楚、记明白、收押金、保管好。

棒梗看在眼里，心中满意。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收摊前，棒梗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锁车，而是带著於莉走进了供销社里面。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卖果糕点的柜檯。

“张姐，忙著呢？”棒梗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容，对著柜檯里一个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胖大姐打招呼。

“哟，棒梗啊！收摊了？”张大姐显然跟他很熟，“今儿生意咋样？我看你摊前人就没断过！”

“托您的福，还成。”棒梗笑著，从兜里掏出钱和票，“劳驾，给我称一斤什锦水果，要那种软纸包的。”

“好嘞！”张大姐麻利地称好，用印著红双喜的软纸包好，系上纸绳递过来。

棒梗付了钱，接过，却没走。他打开纸包，抓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水果，不由分说地塞到张大姐手里：

“张姐，这几天我这摊子吵吵嚷嚷的，就在您门口，没少给您添麻烦。这点，您拿回去给孩子甜甜嘴，算是我一点心意。”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张大姐嘴上推辞，脸上却笑开了，手里攥著没松，

“棒梗你太客气了！你这孩子，手艺好，人又懂事！放心吧，姐帮你看著点，有啥事吱声！”

“谢谢张姐！”棒梗真诚道谢，又抓了一把，“还得麻烦您，赵副主任和小陈哥在吗？这点，也请他们尝尝。”

“在在在！都在后面呢！我帮你叫！”张大姐热情地转身朝后面办公室喊：“老赵！小陈！棒梗给你们送来啦！”

不一会儿，穿著灰色干部服、梳著偏分头、面色严肃的赵副主任和二十出头、戴著眼镜的办事员小陈走了出来。

“赵主任，小陈哥。”棒梗迎上去，姿態放得恭敬又不失大方，

“快开学了，白天我得回学校。这是我嫂子於莉，”他把略显紧张的於莉往前让了半步。

“以后白天就由她在摊子上支应著，收收东西，登记一下。她刚上手，人老实，规矩也懂，但肯定有不周全的地方。还得麻烦您几位领导，平时多关照一下，提点提点。这点，不成敬意，给孩子和同事们甜甜嘴。”

棒梗话说得滴水不漏：点明自己学生身份，推出於莉强调“老实”、“懂规矩”，姿態放低，请求“关照”、“提点”，礼物轻却情意重。

赵副主任板著的脸缓和了些，接过，点点头：

“嗯，小贾同志学习要紧。摊子是便民服务点，在供销社门口，我们自然有维护秩序的责任。小於同志是吧？以后按规矩办事就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可以找张大姐或者小陈。”

他这话，算是认下了这份“关照”。

小陈推了推眼镜，也接过，靦腆地笑了笑：“棒梗兄弟客气了。放心，有事说话。”

於莉连忙鞠躬：“谢谢赵主任！谢谢小陈哥！谢谢张姐！我一定守规矩，好好干，不给大家添麻烦！”

几把水果，几句场面话。一次看似简单的“拜码头”就完成了。棒梗用最小的成本，为於莉白天独立看摊，在供销社这个“地主”面前，铺下了一层虽不深厚、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挡点风雨的人情关係网。

他深諳这年头“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供销社的普通员工、小干部，有时候一句话，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走出供销社，夕阳將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於莉抱著那包剩下的，手心微微出汗。

刚才那一幕，又给她上了一课。棒梗待人接物的老练圆融，对人情世故的精准把握，再次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

这不仅仅是赚钱的本事，更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她默默地、更用心地將“赵副主任”、“张大姐”、“小陈”这几个名字和面孔刻在脑子里。

时间在忙碌的“教学”与“实习”中悄然流逝。於莉的进步肉眼可见。她已经能比较从容地独自应对大多数顾客的送修和取件，登记本记得一丝不苟，物品归置得井井有条。

棒梗需要插手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是专注於修理那些复杂的物件。

娄晓娥中间又来过一次，没买东西，只是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於莉接待顾客，对棒梗露出一个“教得不错”的讚许眼神，閒聊几句天气，便又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她的每次出现，都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於莉心中漾开一圈微澜，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棒梗身边环绕著怎样不同层次的人和目光。

终於，日历翻到了开学的前一天。

傍晚收摊时，棒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清点钱物。他將於莉叫到身边，两人一起將工具、零件、登记本和尚未取走的维修物品，分门別类、极其仔细地锁进柜檯各个抽屉和小柜。

棒梗的动作格外慢，像是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交接仪式。

“嫂子，”锁好最后一个抽屉，棒梗直起身，看著於莉，夜色初临，他眼中的光沉静而郑重，“明天开始，摊子就交给你了。”

於莉心头一紧，用力点头：“棒梗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看好摊子！东西一件不少，帐目一笔不错！”

“我相信你。”棒梗的语气很平淡，却带著千钧的分量，“按这几天学的做，遇到拿不准的，別逞强，记下来等我回来处理。

供销社张大姐、赵副主任那边，混个脸熟就行，真有事，优先保护东西和帐本，其他的等我。”

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几块钱：

“这五块钱，你拿著。算是这几天的辛苦费，也是备用金。万一遇到需要临时买点小东西，或者有人实在困难，押金差个毛八分的，你看著情况灵活处理，记清楚就行。”

他將信任和一定的自主权，一併交到了於莉手中。

於莉接过钱，感觉这薄薄的纸幣重若千斤。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改变生活的希望！

“嗯！我记住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棒梗点点头，推起柜檯小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熟悉的“嘎吱”声，在暮色四合的四合院胡同里迴荡。

於莉站在原地，看著棒梗推车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空荡荡、但承载著她未来希望的摊位位置。晚风吹过，带著初秋的凉意。她攥紧了口袋里那五块钱和家里的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有紧张，有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牢牢抓住这份机会的决心！棒梗的世界展现出的广阔与可能，像一束光，照进了她被閆家算计和贫乏挤压得逼仄的生活。她绝不能搞砸！

而推车走在前面的棒梗，心中也並非全无波澜。

开学，意味著他必须將大部分精力切换回学生的身份。这个刚刚起步、势头正旺的摊点，是他重要的经济来源，是他撬动未来的支点之一。

於莉，是他精心挑选、初步考验过的“守门人”。信任已经给出，但最终结果如何，还需时间检验。

他抬头望了望四合院上空那片被屋檐切割出的、渐次亮起灯火的天穹，深邃的眼中映著点点灯火，如同他心中已然布下的、等待运转的精密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