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著瞬间湿润的眼角,声音带著细微的哽咽:“谢谢…谢谢厂长…谢谢厂里……”除了重复感谢,她已不知该说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让她手足无措,却又从心底里感到一种被尊重的、从未有过的踏实。

杨厂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棒梗身上,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棒梗同志,趁著吃饭,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宣布一下。”

棒梗放下碗筷,擦了下嘴,坐直身体:“厂长您说。”

“经过厂党委和领导班子慎重研究,並一致通过决议,”杨厂长的声音清晰有力,迴荡在小小的单间里,“正式聘请贾梗同志,担任我们红星轧钢厂副总工程师一职!”

“副总工程师?”棒梗愣住了,饶是他心智远超同龄人,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高得嚇人的职位砸得有点懵。十六岁的副总工程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杨厂长,李厂长,王总工,”棒梗脸上露出真诚的为难,“这个…不合適吧?我太年轻了,资歷、经验都远远不够,还在读书,怎么能担得起这么重要的职务,这恐怕难以服眾!”

他深知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骤然被拔到如此高度,未必是福。

“哎!棒梗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杨厂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什么资歷?什么年龄?在技术面前,这些都是虚的!咱们搞工业建设,搞技术攻关,讲究的就是一个『能者为师』!谁能解决问题,谁就是好样的!谁能让机器转起来,谁就够格站在那个位置上!

今天上午车间里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王总工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解决了!王总工他们看不透的陷阱,你看透了!这就是硬邦邦的实力!技术领域,就得技术说了算!行不行,不是看鬍子长短,是看手上的真功夫!我看你行,厂领导班子都认为你行,这就够了!”

杨厂长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实干家的魄力和打破陈规的锐气。旁边的王总工虽然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也诚恳地点点头:

“棒梗同志,杨厂长说得对。技术这条路上,达者为先。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以后工作上,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李怀德也微笑著补充:

“棒梗同志,你就別推辞了。给你这个位置,是厂里对你能力的认可,更是为了方便你开展工作。以后厂里遇到技术难题,你这个副总工程师说话、调动资源才名正言顺。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看著眼前三位厂领导殷切而坚定的目光,听著杨厂长那番“技术说了算”的豪言,棒梗心念电转。

巨大的名头和高薪背后,固然有厂里急於“绑定”人才的私心,但也確实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平台。

更重要的是,有“零”这个超越时代的智脑作为后盾,他根本不惧怕任何技术上的考验。

而这个“副总工程师”的身份,恰恰是他未来拿出一些超越时代的技术成果时,最好的保护伞和解释理由——一个技术天才、副总工程师的“灵光一闪”或“潜心研究”,总比一个普通学生的“凭空想像”要可信得多。

想通了这一层,棒梗脸上的为难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接受和隱隱的锐气。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杨厂长、李怀德和王总工微微躬身:“既然厂里如此信任,杨厂长和各位领导如此看重,棒梗……贾梗,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好!好!好!”杨厂长连说三个好字,开怀大笑,用力拍著棒梗的肩膀,“这才对嘛!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子锐气!”

他示意棒梗坐下,亲自拿起茶壶给棒梗续上水,语气变得更为关切:“棒梗啊,现在你是咱们厂的副总工了,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儘管跟厂里提!只要厂里能做到的,绝不含糊!厂里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棒梗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

“杨厂长,李厂长,王总工,不瞒几位领导,这次拆解这台进口机器,虽然找出了不少问题,但也让我深深感到,自己对很多前沿技术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特別是涉及到精密製造、材料科学、自动控制这些领域,我们和国外的差距……很大。”他语气诚恳,带著强烈的求知慾,“所以,我想请厂里帮个忙。”

“你说!”杨厂长立刻表態。

“能不能……帮我搜集一些技术类的书籍和资料?”

棒梗看著杨厂长,“范围越广越好。机械设计原理、金属材料与热处理、液压传动与控制、电工电子技术,甚至一些基础的外语工具书……什么都行。

我感觉自己的技术功底还有很多欠缺,需要系统性地学习和提高。闭门造车不行,得看看別人走到了哪一步。”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更展现出一个技术尖子永不满足的进取心。杨厂长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讚许:

“好!好小子!有这股钻研劲头,何愁技术不精?这个要求太应该了!没问题!包在厂里!”

他大手一挥,对旁边的王秘书吩咐道:

“小王,记下来!立刻去办!通知厂图书馆,把相关技术书籍整理一份清单!联繫部里情报所,看有没有最新的外文资料影印本!再去新华书店看看有什么新到的专业书!

明天!最迟明天,先给棒梗同志送一批过去!要什么,给什么!学习上的事情,厂里全力支持!”

王秘书立刻掏出笔记本刷刷记录。棒梗心中一定,有了厂里这个渠道,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获取大量基础技术资料,为“零”资料库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找到一个合理的“学习”源头,也为未来可能的“技术突破”铺平道路。

午饭在一种充满期许和振奋的气氛中结束。棒梗没有休息,立刻返回了那个如同战场般的车间。

巨大的滚齿机如同被肢解的钢铁巨兽,庞大的身躯被拆解开来,暴露出內部错综复杂的筋骨和內臟。

车间里灯火通明,瀰漫著机油、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棒梗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帆布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带领著王总工亲自挑选的几位技术过硬、嘴巴严实的老技师,如同最精密的解剖医生,继续著这场对真相的“大检”。

每一个关键部件被小心翼翼地分离、吊装下来。棒梗的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他手中的工具如同肢体的延伸,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稳定。

他时而俯身,用强光手电筒照射著齿轮嚙合的齿面;时而拿起精密量具,测量轴承的游隙和轴颈的圆度;时而又凑近某些关键部位,凝神倾听內部极其细微的运转声响,或是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击,分辨著回音的差异。

“零”的被动扫描如同无形的探针,早已將这台机器从里到外的所有暗伤標註得清清楚楚。

但棒梗依旧一丝不苟地执行著“发现”的过程。他引导著身边的技术人员,指向那些“零”早已锁定的问题点。

“张师傅,你看这里,”棒梗指著主轴驱动箱內,一个巨大的斜齿轮齿根处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油污掩盖的浅白色纹路,“用煤油擦乾净,再用放大镜看。”

老技师张师傅依言操作,当他用沾满煤油的纱擦去油污,再用五倍放大镜凑近观察时,脸色瞬间变了:“我的老天爷!裂纹!是裂纹!还他妈不止一条!”那细密的、如同蛛网般延伸的疲劳裂纹,在放大镜下无所遁形。

“还有这里,”棒梗又指向滚珠丝槓副的螺母座,“用手摸內侧这个安装面,感觉一下平整度。”

另一位姓李的技师带著纱手套,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脸色越来越凝重:“不平!有轻微的波浪形起伏!这…这加工精度根本不合格!预紧力肯定不均匀,怪不得棒工您说摸著有『跳』感!”

当拆解到液压系统,卸下那个结构复杂的比例阀时,棒梗指著阀芯表面:“王师傅,对著光看。”

王总工亲自接过阀芯,对著车间的强光灯仔细查看。只见原本应该光滑如镜的镀铬表面上,赫然分布著星星点点的剥落凹坑,如同生了麻子,坑洼处还带著细微的卷边和毛刺!

“镀层剥落!这…这阀芯废了!根本达不到精度控制要求!”王总工的声音带著愤怒的颤抖。

而棒梗之前指出的那处顏色略深的油渍下方,拆开后果然发现了一个磨损严重的密封圈,油液里混杂著肉眼可见的细小金属碎屑。

那个螺栓上的非正常划痕,也印证了有人曾试图粗暴地重新紧固某个鬆动的关键部件以掩盖装配问题。

时间在专注的拆解、检验和越来越沉重的气氛中流逝。当夕阳的金辉透过车间高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光影时,这台价值不菲的进口滚齿机,终於被彻底分解开来。

在清理出来的、特意铺设了乾净帆布的地面上,一堆被判定为有严重质量缺陷或损伤的零件,如同耻辱的罪证般,被分门別类地摆放著。

有带著疲劳裂纹的主轴大齿轮,有预紧机构变形的滚珠丝槓螺母座,有镀层剥落的比例阀芯,有磨损严重的液压密封件和轴承,还有內部水道设计不合理导致局部高温变形的冷却泵壳体……每一件都触目惊心,无声地控诉著对方的恶意。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围在这堆“问题零件”旁边,脸色铁青,胸膛起伏。

空气中瀰漫著压抑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这些零件上的瑕疵,有些如齿轮裂纹,在放大镜下才清晰可见;有些如阀芯镀层剥落,需要对著强光才能发现;但也有一些,比如那冷却泵壳体上明显的、因高温导致的局部扭曲变形,或者某些铸造件內部夹杂的大块砂眼和缩孔,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出异常!

杨厂长和李怀德接到消息,匆匆赶到现场。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这堆如同废铁般的“罪证”上时,杨厂长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头上的青筋隱隱跳动。

李怀德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指著那壳体上肉眼可见的变形部位,声音都变了调:“这…这…这他妈是崭新的进口设备?这简直是废品站里淘来的破烂!狗日的洋鬼子!”

杨厂长蹲下身,拿起那个布满裂纹的主轴大齿轮,手指用力地摩挲著冰冷的、带著死亡纹路的齿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著熊熊怒火,声音却低沉得可怕,问向棒梗:“棒梗同志,这些东西……我们厂,自己能不能加工出来?能不能替换掉?”

这才是最核心、最实际的问题!索赔、抗议固然重要,但恢復生產,让这条寄託了部里厚望的新生產线运转起来,更是迫在眉睫!

棒梗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沉稳而篤定:

“可以!厂长。这些零件虽然精度要求高,但並非无法企及。给我一个晚上,我回家根据原设计参数和实际测绘尺寸,画出加工图纸,標註好所有技术要求和热处理工艺。

明天一早交给加工车间,我们自己的老师傅,完全有能力把它们做出来!精度和质量,我可以把关!”有“零”的辅助,逆向测绘並优化设计图纸,对他而言並非难事。

“好!好!”杨厂长听到这个肯定的答覆,心中一块巨石终於落地,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看著地上这堆铁证,眼神锐利如刀:“拍照!多角度拍照!每一个有问题的零件,每一个损伤细节,都要拍得清清楚楚!这些证据,必须立刻整理,上报部里!这是他们欺诈、搞技术封锁的铁证!”

他隨即压低声音,对棒梗和李怀德、王总工三人说道:

“不过,在上报材料里,关於发现问题的人……”杨厂长目光炯炯地看著棒梗,带著徵询和保护,“棒梗同志,你的意见呢?现在就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恐怕……”

棒梗立刻明白了杨厂长的深意。他现在需要的是相对宽鬆的环境去学习和成长,而不是立刻成为眾矢之的,被各方势力爭抢或过度关注。

他毫不犹豫地接口:“厂长,我完全理解。报告里就说是王总工带领技术科团队,在设备拆解大检过程中,凭藉丰富经验,发现了这些系统性的严重质量问题!我只是在团队里协助工作。”

这个建议正合杨厂长心意。他讚许地看了棒梗一眼,这年轻人不仅技术了得,心思也通透!

“好!那就这么办!王总工,这个『功劳』,暂时由你担下,对外统一口径!一切为了大局!”

王总工神色复杂,但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既是保护棒梗,某种程度上也是保护他技术科的面子。

“棒梗同志识大体,顾大局!”李怀德適时地开口,语气充满讚赏。

“不过,该有的奖励,厂里绝不能含糊!杨厂长,您看,棒梗同志这次不仅修復了紧急故障,避免了停產损失,更关键的是,他凭藉高超技术和敏锐洞察,主导发现了这台进口设备的重大欺诈性质量问题,为我们后续的索赔、技术反制乃至自主生產替代件,都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功劳卓著!我建议,厂里特批,给予棒梗同志一次性特殊贡献奖励,三百元!”

三百元!这几乎相当於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相比於棒梗挽回的潜在损失(天价维修费、停產损失、政治影响)和带来的巨大价值(避免后续同批设备踩坑、获得索赔依据、实现关键部件自主替代),这三百元奖励,甚至显得有些微薄。

杨厂长没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批了!財务科立刻准备现金!另外,棒梗同志升任副总工后的工资待遇,从这个月开始执行!全厂通报!”

事情议定,效率极高。

很快,保卫科干事带著相机过来,在技术人员的指点下,对著那堆问题零件“咔嚓咔嚓”地拍照取证,闪光灯在暮色渐沉的车间里频频亮起。

另一边,財务科长亲自拿著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在杨厂长的示意下,交到了棒梗手中。

“棒梗同志,拿著!这是厂里对你卓越贡献的一点心意!以后好好干,厂里绝不会亏待你!”杨厂长用力拍了拍棒梗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期许和信任。

棒梗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推辞,坦然道谢:“谢谢厂长,谢谢厂里。我一定尽力。”

当棒梗和终於从三天带薪假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的秦淮茹,拖著疲惫却异常充实的身体走出轧钢厂大门时,已是华灯初上。

喧闹了一天的工厂渐渐安静下来,晚风带著一丝凉意拂过面庞。

秦淮茹紧紧挨著儿子,手里下意识地按著那个装著三百元巨款和儿子副总工程师聘书、工资条(上面清晰地印著月薪105元,津贴15元)还有工作证的布包,感觉像在做梦。

三百块啊!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再加上儿子那高得嚇死人的工资……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嗓子眼砰砰直跳,手脚都有些发软。

“棒梗……”秦淮茹的声音带著一丝不真实的颤抖,“妈…妈不是在做梦吧?你…你真当上副总工程师了?还…还有这么多钱?”

她忍不住又偷偷捏了一下布包里的信封,那坚挺的触感无比真实。

棒梗停下脚步,看著秦淮茹激动、惶恐又充满巨大喜悦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轻鬆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按在秦淮茹紧紧抓著布包的手上,这个来自乡下的小女人,在丈夫去世的世界里,为三个孩子撑起一片天。她虽然懂得不多,但真的对这个家庭无怨无悔。

看著秦淮茹漂亮的容顏,如今虽然掛著些许风霜,但依然风情不减。

“妈,”棒梗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清晰地传入秦淮茹耳中,“不是梦。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再也不用为了一口吃的,看人脸色了。”

他的目光越过秦淮茹的肩头,望向远处被工厂灯火映红的夜空,那里仿佛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更沉重的使命在召唤。

秦淮茹的眼泪终於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反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用力地点头,哽咽著说不出话,只有无尽的欣慰和骄傲在胸中激盪。

路灯將母子俩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旷的厂区道路上,坚定地指向灯火渐次亮起的城市深处。

那沉甸甸的布包里,不仅装著改变家庭命运的基石,更承载著一个少年崭露头角的锋芒,和一个国家在工业荆棘路上奋力前行的沉重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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