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朱家的反应
棒梗推开吱呀作响的斑驳木门,晨光微熹,薄雾未散。他手里紧攥著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胡同口,还是那辆绿色吉普车静静停著,司机小张一身乾净工装,白手套醒目。看到棒梗,他立刻小跑迎上,脸上堆著恭敬的笑:
“贾总工早!杨厂长交代了,这几天我全天候听您调遣!”
“辛苦张师傅。”棒梗声音平稳,点头致意,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真皮座椅的触感,窗外熟悉的街景飞掠。他眼神沉静,深知这仅是起点,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
车子驶入红星轧钢厂,门卫挺直敬礼,目光探究地追隨著小车。巨大的联合车间灯火通明,那台瘫痪的进口滚齿机残骸依旧触目惊心。
王总工带著几位核心老师傅——八级钳工张铁手(另一个八级钳工)、七级铣工李大山、经验最丰富的热处理王师傅、手法最精的磨工刘师傅——早已等在门口,眼神焦灼。
“贾总工!图纸?”王总工声音急切,手已伸了过来。
“带来了。”棒梗递过文件袋。
王总工几乎是抢过去,小心抽出图纸。几位老师傅立刻围拢。张师傅目光扫过主轴大齿轮图纸,粗大的手指点在淬火工艺要求上,眼中精光一闪:
“好!尺寸链严实!淬火加高温回火,硬度梯度…妙!贾总工,这图画得地道!”李师傅指著滚珠丝槓螺母座的改进结构,咂咂嘴:“这公差…这预紧…绝了!咋琢磨的?”语气里满是惊嘆,之前的疑虑消散大半。
棒梗没解释来源,沉声道:“时间紧,质量是命根子。各位师傅,严格按图加工,一丝一毫不能差。有疑问,隨时找我。”
“贾总工放心!”几位老师傅异口同声,眼神里燃起战意。
棒梗换上深蓝色帆布工装,一头扎进喧囂的车间。接下来的三天,他成了车间里最忙碌的身影。
车工组,张师傅正精车主轴。棒梗紧盯旋转的工件,突然道:“停!”他拿起千分尺,在轴颈某处仔细量了量,“这里,外圆大0.002毫米,锥度偏0.001毫米。精车走刀量减一档,尾座顶尖再紧一丝。”
张师傅满脸不信:“0.002?0.001?贾总工,这精度…”他半信半疑地照做了。加工完一量,他猛地抬头,看向棒梗的眼神彻底变了,带著由衷的佩服:“分毫不差!神了!”周围几个年轻学徒看得咋舌。
铣工组,李师傅刚铣完一个槽。棒梗拦住他卸件:“李师傅,等等。槽面有细微震纹,影响滚珠。换把新铣刀,刃口要利。切削液浓度提10%,转速降50转,再精铣一遍。”
李师傅皱眉细看:“震纹?我瞧著…”虽仍有疑虑,还是照办了。新铣刀划过,槽面果然光滑如镜。李师傅摸著光洁的表面,对棒梗用力点点头,眼神里是彻底的信服:“眼真毒!”
热处理炉旁,热浪滚滚。棒梗盯著仪表:“王师傅,保温时间加5分钟,升温速率降10%。”
王师傅抹了把汗:“这…规程上没写…”
“听我的,內应力能再小些,组织更稳。”棒梗语气篤定。王师傅看著棒梗沉静的脸,一咬牙:“成!”小心调整了参数。淬火池腾起冲天的白雾。
磨工组,刘师傅正为比例阀芯的精度焦头烂额。棒梗看了一会儿,上前:“刘师傅,砂轮平衡没调好,我来试试。”
他接过工具,熟练地修正砂轮,调试平衡,动作沉稳老练,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刘师傅在一旁看著,眼神从惊讶到凝重,最后是深深的折服。棒梗磨出的阀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整整三天,棒梗起早贪黑。
天不亮就坐车进厂,深夜才拖著疲惫的身子离开。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
午饭常常是匆匆扒几口食堂送来的饭菜,眼睛还盯著工位。
深蓝工装沾满油污汗渍,脸上也常蹭著黑灰,只有那双眼睛,始终专注锐利。
他穿梭在各个关键工位,发现问题立刻指出,要求严苛到近乎不近人情。但每一次,他指出的问题都被验证,提出的方案都解决了难题。
质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工人们眼中日益增长的敬佩。王总工全程跟著,內心的震撼无以言表。杨厂长和李怀德几次悄悄来看,看著那些在棒梗“监工”下诞生的完美零件,眼中满是庆幸。
终於,所有零件加工完毕,检验合格。总装开始,车间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围拢在装配平台周围。
棒梗站在中央,声音清晰有力,穿透了车间的寂静:
“吊装主轴箱体!水平仪盯死!”
“加热大齿轮!120度,保温20分钟!时间到立刻装!”
“滚珠丝槓预紧力分三次加载!张师傅,每次加载完测间隙,报数!”
“液压管路冲洗三遍!王工,你亲自盯,一根毛刺不能有!”
“比例阀密封圈!李师傅,专用鋰基脂!一滴黄油不许沾!”
他亲力亲为,在关键处覆核。汗水顺著额角流下,油污沾在脸颊,他浑然不觉。巨大的钢铁部件在精准的指令和熟练的操作下,严丝合缝地组合起来。当最后一颗高强螺栓被拧紧,冰冷的钢铁巨兽重新矗立。
“通电!”棒梗声音带著嘶哑。
总闸合拢,指示灯亮起,液压站嗡鸣。棒梗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主电机平稳启动,齿轮嚙合声轻快悦耳,工作檯平稳滑动,主轴高速旋转,稳定无振!各项测试动作流畅精准,仪表指针稳稳停在绿色区域!
“成了!”王总工猛地喊出声,眼圈瞬间红了,激动地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胳膊。
“好!”杨厂长重重一拍大腿,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李怀德用力点头,看向棒梗的目光炽热无比。
哗——!!!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爆发,瞬间席捲整个车间!工人们拼命鼓掌,脸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悦和自豪,看向棒梗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
这掌声,是给重获新生的机器,更是给那个用三天起早贪黑、精准如尺、带领他们创造奇蹟的年轻副总工!
棒梗站在轰鸣的机器旁,感受著脚下传来的沉稳震动,听著那顺畅运转的声响,看著周围一张张激动的笑脸。
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却被更强烈的成就感压下。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释然、充满力量的笑容。这笑容,映在工人们敬佩的目光里,也刻在了红星轧钢厂的歷史上。
(工业部)
红星轧钢厂那份关於“进口滚齿机重大破坏事件调查及成功修復”的详实报告,连同附带的清晰照片证据——被恶意銼伤的齿轮、內部被灌入铁屑的油路、以及那些精密得令人咋舌的替代零件图纸复印件——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桌后坐著的主管工业系统的大领导,面容沉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著光滑的桌面,发出低沉而规律的“篤、篤”声。报告他已反覆看了两遍,眉宇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运输途中的正常损坏?水土不服?”他冷哼一声,声音里带著压抑的怒火,手指重重戳在报告上揭露破坏手法的那几页,“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破坏!从源头上就是坏的!”
报告里揭露的恶意破坏手段之隱蔽、之专业、之歹毒,让他心惊。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报告里隱含的推论——联想到近年来引进的几批所谓“国际先进”设备,总是莫名其妙地“故障频发”、“寿命奇短”,而每次故障,都必须依赖原厂派来的“专家”进行“昂贵”且“复杂”的维修,耗费国家大量宝贵的外匯!
“好一招毒计!”大领导眼中寒光凛冽,“卖给我们有暗伤的病马,再靠后续『医治』来敲骨吸髓!这帮外国佬,把我们当成予取予求的肥羊了!”
他瞬间明白了那些“天价维修费”和“技术依赖”背后赤裸裸的贪婪。以前以为是技术壁垒或操作不当,如今这报告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剖开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骗局!
报告的后半部分,则像投入怒火中的一块寒冰——红星厂竟然自行成功修復了这台被动了手脚的核心设备!而且是在短短数日內完成的!
“全部拆解,精准定位破坏点,自製核心替代零件,重新装配调试成功?”
大领导的目光停留在报告上这段描述,震惊暂时压过了愤怒,“那台滚齿机的核心部件,材料和工艺要求都极高……红星厂的王振邦(王总工)……他带领团队做到了?”他当然知道王振邦是技术骨干,但这难度,依然超乎想像。
他的目光隨即落在报告末尾那几行关於人事任命的简述上,眉头瞬间拧紧:
“任命贾梗同志为红星轧钢厂副总工程师(技术)……贾梗?十六岁?!任命理由是……『在此次滚齿机修復工作中表现突出,积极参与关键环节,展现出卓越技术潜力』?”
“积极参与?”大领导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措辞。报告通篇描述了破坏、调查和修復过程,强调了王总工的统筹领导,但对於这个新任命的关键人物贾梗,却只有“积极参与关键环节”和“卓越技术潜力”这样相对模糊的表述。
一个“积极参与”的十六岁少年,凭什么让整个红星厂领导班子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破格提拔为技术口的副总工程师?这职务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杨为民(杨厂长)和李怀德都是人精,厂党委会也不是儿戏之地!没有令人信服、甚至足以顛覆常识的过硬理由,这份带著如此破格任命详情的报告,绝不可能送到他的案头!他们敢报上来,就意味著他们有绝对的底气,不怕查!
疑云重重。
这起外国公司精心策划的技术讹诈案固然令人愤慨,但这个在报告中看似“边缘”却又被火箭般提拔的“十六岁副总工程师”,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团!
他的“参与”,到底参与到了什么程度?他的“潜力”,究竟有多么“卓越”?这背后,是否还隱藏著红星厂不愿或不敢在报告中明言的、更深层次的技术突破?
“来人!”大领导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穿透性的冷峻。
办公室门应声而开,干练的秘书快步走进:“领导,您吩咐。”
大领导拿起报告,手指点在关键处,目光锐利如鹰隼:
“第一,立刻以部里名义,组织精干力量,彻查所有近三年引进的同类高端设备!红星厂发现的绝不是孤例!
给我查清楚,有多少设备在交付时就被动了手脚!重点收集以往维修记录和费用,特別是那些指定必须由外方『专家』处理的『疑难杂症』!证据链要扎实,这是跟那帮外国奸商算总帐的关键!”
“第二,”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落在“贾梗”和“副总工程师”几个字上,“去红星轧钢厂!给我盯紧破坏案的內部线索,看看有没有人和那些外国佬勾结!但更重要的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著探究真相的凝重:“给我查清楚这个贾梗!查他的背景、经歷,更要查透他在这次机器修復中,到底做了什么!报告上只说他『积极参与关键环节』,我要知道,是哪个环节?怎么参与的?王振邦总工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他的『参与』,能换来一个史无前例的十六岁副总工程师?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记住,是细节!任何人的话,都要有旁证或物证支撑!不要惊动轧钢厂的人,暗地里查!”
“明白!领导!我立刻出发,重点核查!”秘书神色肃然,双手接过报告。他深知任务的敏感性,既要揪出外部黑手,又要解开內部这个匪夷所思的“少年副总工”之谜。
秘书迅速离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大领导一人。他再次拿起那几张关键的照片——那些完美修復的精密零件特写,那台重新轰鸣的钢铁巨兽。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零件图纸的复印件上,那些精准的线条和標註,透著一股超越时代的气息。
“十六岁……积极参与……副总工程师……”大领导低声咀嚼著这几个词,眼神深邃,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红星厂的报告像一颗深水炸弹,炸出了外部豺狼的獠牙,却也炸出了一个深藏水底、令人费解的明珠。这潭水,太深了。
良久,他整理好所有材料,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他需要立刻向上级匯报,这不仅关乎追索赔偿、惩治奸商,更关乎这个“明珠”背后可能蕴含的、打破技术桎梏的惊天秘密。
(朱媛媛家)
朱媛媛的闺房紧闭著,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將门里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往常这个点,客厅里早该充斥著她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大大咧咧的说话声,或是乾脆连人影都难觅。
可如今,连续几天了,除了三顿饭时那扇门会短暂开启一条缝隙,人影一闪,饭碗被端进去,过一阵子空碗又被沉默地递出来,整个家都陷入一种异样的安静里。
朱正文放下手中的《参考消息》,报上那些国际局势的铅字在他眼前浮动著,却一个字也钻不进脑子里。
他端起茶几上的搪瓷缸,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忍不住又瞟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一丝动静也无,静得让人心头髮慌。
“这丫头……”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到底撞了什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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