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总领太子医事

夜深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太子在寢殿安睡,许克生、王院使在殿外值守。

王院使岁数大了,早已经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许克生打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写东西。

傍晚写了后续治理的想法,他想完善一下。

宫內很安静,寢殿外只有王院使的呼吸声。

许克生將方案逐步完善,当他放下毛笔,才感觉双腿有些酸麻。

擦擦额头的汗,许克生才注意到宫里有些热。

他招手叫来一个內官:“打开几扇窗户,通风透气。

內官领命退下了。

很快来了一个管事婆,低声道:“许相公,夜里不开门窗,太子殿下在养病呢。”

许克生有些无语。

“嬤嬤,正是因为太子在养病,才需要通风透气。现在空气不循环,寢殿肯定也很憋闷的。”

管事婆有些为难:“许相公,这个————老奴无法做主。”

许克生注意到,王院使的呼吸声变轻了,“院使?院使?您怎么看?”

王院使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啊,启明啊,你要做什么?”

许克生看他装糊涂,也不点破,“院使,不觉得闷热吗?”

王院使摆摆手,无所谓道:“老夫还行。”

许克生追著问道:“咱们在寢殿外都没有一丝风,寢殿房门紧闭,进门后还有屏风,里面的空气肯定更加污浊。”

管事婆有些意动了,急忙看向王院使,只要王院使点头,她就去开一扇窗。

王院使被逼到了墙角,颤巍巍地站起身,劝道:“启明,算了吧!这样做都成习惯了,清晨会打开窗户通风的。”

管事婆见状,当即躬身退下了。

许克生看著王院使有些无奈,这老头被嚇破胆子了,现在一点多余的也不敢做,只知道循规蹈矩。

王院使心中有愧,上前拍了拍许克生的肩膀:“启明啊,太医院就是这样,你按规矩做,出错了也能给自己辩解;一旦突破了条条框框,成了无功,错了就是大罪。”

许克生看著他,一夜之间已经傴僂下了腰,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头。

许克生心中有些不忍,没有再反驳:“晚生受教了。”

他没有因此鄙夷王院使,王院使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是御医的生存法则。

毕竟,老朱的刀子太锋利了。

王院使又颤巍巍地坐下,要了一杯茶。

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昨晚经歷了生死一线,他现在还没有走出来。

许克生只能视而不见,这种事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屋里太闷,许克生起身出了宫,站在廊下透气。

晚风卷著潮湿,送来阵阵凉意,冲走了许克生一身的暑气。

许克生渐渐地看著外面的雨幕。

皇宫浸在雨雾之中看不清晰,只有雨水滋润万物的声音。

朱標后续治病的方案已经写完了,只需要等戴院判病癒来值班,和他商量一下,然后藉助院判的权力推行下去。

许克生的心情有些沉重。

朱標的身体经不起再来一次反覆。

如果再病危一次,他也束手无策了,基本上就可以换了寿衣,等候入险了。

作为医生,许克生天然的职业感不许发生这种糟糕的情况。

但是,眼下的医患关係有些紧张。

老朱这两天不断挥舞刀子,御医们只会变得更加保守。

无论是用药,还是护理,肯定都要辨证一番,一切都要循规蹈矩。

虽然戴思恭是太医院的二把手,但是如果眾人都自保优先,他也改变不了太多。

就像简单的开窗通气,医理上“风为百病之长”,御医只要祭出这句话,强调是为了避免虚邪贼风,都是为了太子好。

就算戴思恭、许克生再能言善辩,在这些大道理面前也是苍白的。

等晴天了,天气会更热,病人的护理又增加不少麻烦。

~

许克生练习了一阵子六字延寿诀。

不远处传来梆子声。

四更天了。

小雨淅淅沥沥还没有停歇。

许克生转身进殿,按照过去的作息,太子有可能会醒来一次。

越向里走越闷。

走到寢殿外,许克生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刚坐下喝了一口清茶,寢殿的门开了,一个胖子突然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华。

王院使急忙站起身:“大伴?”

张华低声道:“院使,许相公,殿下醒了。”

王院使急忙招呼许克生:“启明,隨老夫进去。”

两人拿起医疗包。

张华忍不住嘆道:“外面竟然这么凉快?”

许克生故意走在最后,留下半扇门,寢殿里有热气迅速向外涌。

他能明显地感觉一股凉风隨著小腿涌入,可是才走几步,已经有宫人在身后关上门,凉风瞬间断了。

许克生摇摇头,无奈地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

朱允炆兄弟已经起来了,这兄弟俩昨晚在这守了一夜,许克生看著憔悴的两个少年,心中嘆息,这就是皇家。

如此多的宫人、医生,其实完全不需要他们兄弟这么熬夜的,可是为了一个“孝”字,他们也只能如此作派。

太子已经醒了,睁著眼怔怔地看著上方。

眾人上前施礼,太子回了一句,声如蚊蚋:“免礼。”

如果不是寢殿太安静了,许克生几乎都听不到。

王院使现在精神还可以,上前给太子把了脉。

等他把脉结束,站起身退到一旁,“启明,你也去听听脉。”

许克生拿出了听诊器,“院使,晚生用这个。”

王院使看著听诊器,有些惊讶:“银作局也给老夫送了一个,老夫还不知道怎么用呢。”

许克生笑了笑:“那晚生示范一下。”

~

许克生告了罪,拿著听诊器在床榻坐下。

他晃著听筒,示意朱允炆道:“二殿下,晚生要用这个,贴在胸口的中衣上。”

朱允炆虽然好奇那是什么机关,但是他已经习惯了配合医生,上前掀开被子、睡衣。

朱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许生,这又是什么机关?”

“殿下,这是听诊器,辅助听人体內五臟六腑的声音。”许克生笑著解释道。

“和雾化机关一样?”

“殿下,那个和银针一般,是直接用於治病的,这个是只是辅助诊断的工具。”

“这样啊,”朱標笑道,“还以为和雾化机关一样,让本宫很快就能下地了。”

眾人都听的出来,朱標对痊癒的渴望。

朱允炆眼圈红了,”父王,有各位御医的用心治疗,您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许克生看著形销骨立的太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黑胖子,鼻子也不由一酸。

“殿下放心,有没有听诊器,您都会好的。”

看著许克生这么自信,朱標也受到了感染,轻声笑道:“有许生的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那你开始吧。”

“殿下,那就开始了。晚生听的时候,您不要说话。”许克生戴上耳塞,將听筒放在朱標的胸口仔细倾听。

心跳已经趋於正常;但是肺部有杂音,说明肺部有炎症。

移动了几下位置,许克生收了听诊器。

“本宫如何?”朱標问道。

许克生解释道:“心跳九十七,很正常,属於成年男子的正常范畴。但是肺部有杂音,应该是有肺炎,这也是殿下低烧不退的原因。”

~

朱標好奇地看著听诊器,“竟然能听出这么多?”

许克生童心大起,左手晃了晃听诊器:“太子殿下,要不要亲自听一下?”

朱標浑浊的眼睛有了一道光:“好啊!”

许克生將听诊器交给朱允:“二殿下,您来帮太子殿下戴上耳塞。”

朱允炆將耳塞小心地塞入太子的两个耳朵。

许克生则將听筒放在他的袖口。

朱標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滴天!心跳的声音竟然如此响亮?”

他惊讶地看著许克生:“每个人都这样吗?不会是病重了才这么响吧?

1

许克生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看向朱允炆:“二殿下,可以將听筒放在您的胸口,让太子殿下感受一下。

朱允炆来了精神,急忙揭开衣襟,手忙脚乱地將听筒按上去。

朱標笑了,“炆儿的也很响,比为父的还有劲儿!”

朱允熥眼馋了,凑过来,也想让父王听听,但是不敢开口,最后只能看著二哥將听筒放回太子的胸口。

朱允炆放的歪了。

朱標惊讶道:“怎么有不一样的声音?”

他盯著许克生:“这是心臟的哪里声音?”

“殿下,是像水泡破裂了似的?”

“是啊。”

“殿下,那就是肺部发炎后,肺部呼吸的声音。”

“许生,何为发言”?”

“哦!”许克生失笑了,忘记了现在还没有这个说法,“殿下,就是邪热壅肺。”

朱標听明白了。

许克生看他倦了,示意朱允炆取下听诊器。

王院使轻咳一声,提示许克生该退下了。

许克生站起身,询问道:“二殿下,太子殿下醒来喝水了吗?”

朱允炆摇摇头:“还没有。”

“来一杯水,放一勺蜂蜜,放少许盐。”许克生吩咐道。

朱標脸有些苦:“许生,不会又喝一碗吧?”

许克生忍不住笑了,昨晚加餐,让太子喝一碗米油,结果朱允炆很听话,少量多次,硬是让宫女给餵了一碗。

“殿下,喝不下去就不喝,但是要儘可能多喝几口,水也能帮助排毒。”

听到对治病有好处,朱標来了精神:“好,本宫多喝几口。”

许克生鼓励道,“喝蜂蜜水,总比喝药强。”

朱標疑惑道:“为何要加盐?”

“殿下的身体需要补充盐分。”

朱標似懂非懂,只是吩咐道:“按许生的要求,来一杯水。”

看著太子喝了半杯水,又昏昏睡去,眾人退了出去。

2

刚出寢殿。

王院使、许克生都嚇了一跳,外面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正是洪武帝。

许克生、王院使都急忙躬身施礼:“老臣(晚生)恭请圣躬安!”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太子睡了吗?”

“稟陛下,太子喝了半杯蜂蜜水,已经睡下了。”

朱元璋微微頷首,“说说太子的情况。

3

王院使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的脉和昨晚病发时比,变得强劲有力,只是痰热互结於肺,脉如滚珠。”

朱元璋明白了,太子暂时度过危险,但是肺部依然有痰疾。

“后续如何用药?”

王院使躬身道:“老臣准备开一个药方,和许相公辨证之后就呈送给陛下御准。”

朱元璋摇摇头:“朕问的是未来一段时间如何治病。”

???

王院使迷糊了,心里有些紧张。

未来几天如何治,那不是看太子的病情变化吗?

“陛下,药方会根据太子的康復情况有所调整。”

朱元璋有些失望,转头看向许克生:“许生呢?有什么想法?”

许克生躬身道:“陛下,晚生写了一个后续治病的方案。”

“取来朕看一看。”

许克生去一旁取来方案,周云奇上前接过。

看著厚厚一摞纸,朱元璋心中感嘆,看来许克生一夜没睡。

他接过去翻了翻,便抬头道:“院使,你开药方。许生,隨朕来。”

~

朱元璋带著眾人去了咸阳宫的书房。

宫人已经端来烛台,书房亮如白昼。

朱元璋在御案后坐下,仔细阅读治病方案。

方案很详细,从如何用药,以及日常护理都有涉及。

甚至要求寢殿要限制宫人员数量,限制探视大臣的次数、人员。

朱元璋看到其中一个要求:“每天早中晚都要刷牙,病人需要这么麻烦吗?”

他感觉次数有些多了。

许克生解释道:“陛下,食物残渣留在牙齿上会腐烂,平日可能没什么,但是现在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这些腐烂可能影响肠胃。”

朱元璋听的心里不適,急忙点头同意:“可以!”

他继续看到后面,不由地念了出来:““如何过病人清醒,半个时辰补一次水。水中加蜂蜜、少许盐。”加蜂蜜朕能理解,加盐不是有些咸了?”

他和太子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许克生只好再次解释一番。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没有营养液可是输,只能在喝水的时候补充一些分和盐,积少成多,对病人也是有好处的。

朱元璋若有所悟:“朕记得战士们大战一场回来要是吃菜没盐,人就恢復的慢,就没有力气。”

许克生点头附和:“陛下,这就是城里的贵人吃菜崇尚清淡,而农夫的菜却盐大。”

朱元璋出身贫苦,这个问题一点就透,”你说的有道理。”

终於,朱元璋將医案翻了一遍。

对他提的各种问题,许克生也对答如流。

~

朱元璋又问起太子的痰疾,“许生认为该如何治疗?”

许克生躬身道:“晚生建议雾化,现在痰疾较轻,不如雾化一天看看效果。如果效果弱,再用药汤不迟。”

朱元璋沉思片刻,微微頷首:“昨晚你最后开的药方,只用了六味药。戴院判表示认可,还说是六君子汤”。”

许克生笑道:“这“六君子汤”,晚生建议再用一天,是否需要调整,看明天的脉象。”

朱元璋不断点头:“你和院判想到一起去了,他也是如此提议。”

~

王院使来了,送上了药方。

朱元璋看了一眼,是针对痰疾的药。

他转手递给了许克生:“你看看?”

许克生扫了一眼,便表示同意:“陛下,这个方子雾化也可以。”

王院使功底还在,虽然保守了,但是开一个治疗肺炎的药方还不会犯错的。

王院使有些惊讶:“雾化?许相公是建议用雾化治疗痰疾?”

“是的,院使,”许克生回道,“院使如何认为?”

王院使沉吟片刻,也点头表示同意:“这样也好,雾化了,还能增加一个方子来固本增元。就用许相公昨晚最后开的那个方子就好了。”

朱元璋见他们两个达成一致,当即在药方上签字用印。

王院使拿著药方下去了。

~

许克生也跟著拱手告退,朱元璋却没有说话,而是靠在了椅背上,上下打量他。

许克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老朱不会又要考校什么了吧?

医患之间的信任,就这么难以建立吗?

“许克生,以后太子的治疗交给你来负责,怎么样?”

许克生愣住了。

这个任命来的太突然了,一点徵兆都没有。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想到了自己因为没有权限,结果开个窗户都不行。

如果任由別人去折腾朱標,还不如让自己来折腾。

“陛下,如果晚生负责,那日常的护理,晚生要能说了算。至少咸阳宫的宫人,晚生能指挥的动。”

朱元璋也愣住了。

许克生你按常理出牌啊?

按照常规,你小子该谦虚、辞让,说自己不行,找各种藉口自我贬低一番;

然后朕再三鼓励说你行,医术高超,人品端正,可堪大任。

来回三四次,你才勉强接任,还要自我限制一番。

你倒好,爽快地答应了,还要权力。

朱元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许克生如此自信,让朱元璋心里莫名地得到了安慰。

至少太子的几次麻烦都是许克生解决的。

许克生趁热打铁,当即说起了一个要求:“陛下,进入太子寢殿的人员,晚生建议固定下来几个人,他们要习惯洗手消毒,换洗的衣服要用热水烫煮,以去秽气。”

“太子殿下换洗的衣物、被褥,都应如此。

朱元璋沉默片刻,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很有道理。

人员太杂,容易带“秽气”进去,对太子的康復很不利。

“可以。你和张华商量,挑选十几个人。”

朱元璋隨手翻著方案,看到蜂蜜水,他突发奇想:“许生,你之前给汤瑾用过的椰子汁水,如何?给太子补一次?”

许克生嚇了一跳,急忙摆手道:“陛下,直接向血管里输入椰子汁,那是权宜之计,因为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用了有一线生机,不用就生机全无。”

“太子殿下目前还用不上,呃,以后也用不上。”

朱元璋疑惑道:“这玩意和附子一般?”

许克生摆摆手,解释道:“陛下,椰子汁没有毒。相反,它有很多人体需要的营养。但是直接输入血液,有將外面的病带入血液的危险。”

朱元璋有些失望。

还以为能帮助標儿,没想到是迫不得已的用法。

~

许克生告退了,去寢殿找王院使。

看著老態龙钟,愁眉苦脸的王院使,许克生不由地心生同情。

可是戴院判至少要三天后才能来,今天能退烧,还要观察三天才能进宫。

王院使看到许克生,立刻站了起来,客气道:“启明,你看太子什么时候雾化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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