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城的六月已浸在暑气里，长江水面蒸腾起的水汽裹著热浪，扑在州府工坊的青灰瓦上，又顺著屋檐滴落在磨得发亮的青石阶前。
工坊內却丝毫不见闷热，翟永杰带著工匠们新搭的通风木架正嗡嗡转动，將熔炉里飘出的硫磺味和铁屑粉尘，顺著天窗送向城外的麦田。
林飞踩著工坊门槛进来时，翟永杰正蹲在铁砧旁，手里捏著块烧得通红的精钢，另一只手握著小锤，在钢块上敲出细密的纹路。
火星子溅在他沾满油污的粗布围裙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著那逐渐成型的零件，正是前几日改良的燧发机弹簧。
“翟师傅，歇会儿？”
林飞笑著走近，將手里的粗陶壶递过去，“刚让厨房煮的绿豆汤，解解暑气。”
翟永杰直起身，接过陶壶猛灌了几口，绿豆汤的清甜混著热气滑进喉咙，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公子来得正好，这燧发机弹簧刚试了第五次，这次的精钢纯度够，绕三圈后弹力正好，击发时不会卡壳了。”
他说著，从铁砧旁的木盒里取出个组装好的燧发机，递给林飞，“您试试？”
林飞接过燧发机，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按照翟永杰教的法子，將燧石卡在卡槽里，扣动扳机，“咔嗒”一声脆响，燧石摩擦產生的火落在药池里，虽未装火药，却也能看出击发的顺畅。
“不错，比上次的靠谱多了。”
林飞点头称讚，隨即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来找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想跟你商量。”
翟永杰见林飞神色认真，连忙放下手里的小锤，拉过两张木凳，又让徒弟把工坊角落的图纸架搬过来：“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关於器物改良的事，我翟永杰定当全力以赴。”
这三年以来，林飞每一次有奇思妙想找到他，都能够让他眼前一亮，然后就灵感迸发，將很多的思绪理顺，进而能够打造出更加好的东西。
此时林飞又来了，这让翟永杰心情澎湃。
林飞在木凳上坐下，指尖在图纸架上摩挲片刻，才缓缓开口：“翟师傅，你说这世间万物，除了人力、畜力、水力，还有没有更强劲的力气？”
翟永杰愣了愣，隨即皱起眉头思索：“公子是说……像墨家古籍里提过的『机关之力』？用齿轮、弹簧驱动的那种？可那种力气终究有限，比不得牛马拉车、水车磨麵。”
“不是机关之力。”林飞摇头，目光落在工坊外的长江上，“我想说的是『电』。”
“电？”翟永杰重复著这个陌生的词，眼里满是疑惑，“是雷雨天里天上劈下来的闪电？那东西能劈倒大树、烧了房屋，可不是人力能掌控的。”
“自然不是天上的闪电。”
林飞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两根裹著铜丝的木棍，还有一块打磨光滑的硫磺石：“我曾在古籍里见过一种法子，用硫磺石摩擦铜丝，能让铜丝產生一种看不见的『力』，这种力能让小纸片吸附在铜丝上，还能让水里的针转动。
若是能將这种『力』变大，说不定能驱动机器，比水力、畜力强上百倍。”
翟永杰凑近布包，小心翼翼地拿起裹著铜丝的木棍，又拿起硫磺石轻轻摩擦铜丝。
片刻后，他將铜丝凑近桌上的碎纸片，果然，几片细小的纸片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牢牢贴在了铜丝上。
“这……这真是奇了！”
翟永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反覆摩擦铜丝试验，语气里满是兴奋，“公子说的『电』，竟是这般神奇！若是能让这『力』驱动熔炉鼓风，或是带动织布机转动，那咱们归州的工匠，可就省太多力气了！”
“不止如此。”
林飞指著工坊角落的水车模型，“若是能造出储存『电』的器物，將来咱们的战船不用靠人力划桨，不用靠风吹帆动，只需用『电』驱动，便能在长江上日行千里，比陈友谅的战船快上十倍！”
这话让翟永杰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这辈子研究墨家机关术，最大的梦想就是造出能“不借外力、自行运转”的器物，如今林飞口中的“电”，似乎正是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若是能够掌握这种力量，墨家机关术就能以绝对的优势超越公输家的机关术。
两家之间，自先秦时期开始，明爭暗斗已经持续了两千年！
若是能够掌控如此力量，墨家必將全面超越公输家！
翟永杰心情无比激动：“公子，那咱们现在就开始研究！我这就去找工匠打造铜丝、硫磺石，再找些陶罐来试试储存『电』！”
“別急。”
林飞按住激动的翟永杰，“研究『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得一步一步来。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弄明白『电』的性子--它怕什么、喜什么，怎么產生、怎么储存。
而且，要研究『电』，得先解决一个基础问题：烧开水。”
“烧开水？”翟永杰更疑惑了，“烧开水跟『电』有什么关係？咱们工坊里天天烧开水淬铁，难道还需要专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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