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知,这是最理智的法子。

可弘郎是她的骨肉,是她日思夜想的宝贝,她怎能说忘就忘。

她抬首,声音带著一丝哀求的柔软:“舅舅,你能不能派人去虞市打探一下?我想知道,是不是弘郎出什么事了。”

罗正新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看著江无漾,语气带著几分急切,“期期,你清醒一点!就算那孩子真的有事,难道你要回去吗?你忘了裴陟是怎么逼你的了?只要你回去,就又会跟他纠缠不清,他还会拿孩子当筹码,一辈子拿捏你,到时候你只会更痛苦!”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罗正新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著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才十九岁,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被这个孩子、被裴陟缠住,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吗?”

泪水从江无漾眸中滚落,滴在米白色的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乌眸,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委屈与无助,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舅舅,声音哽咽著道:“可是舅舅,我真的很难做到。弘郎他还那么小,我將他一个人留在了虞市……”

看著外甥这般模样,罗正新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想起江无漾的母亲,自己那早逝的三妹,眼前的外甥眉眼间很容易能看出三妹的影子。

他伸出手,轻轻將江无漾搂进怀里,拍著她的背,语气缓和了许多,“期期,你冷静一点想想。裴陟那司令府什么医生请不到,还用得著在报纸上寻医?这是明摆著给你看的,跟你打心理战!”

如这是真的,那便最好。

江无漾更希望是如此。

弘郎能好好的。

罗正新又加重语气道:“听舅舅的。不能回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时候不狠心一些,你以后还会持续痛苦。舅舅希望你以后开开心心地过,像以前那样。”

江无漾的泪水浸湿了舅舅的长衫。

她知道舅舅说的都是对的,可心里的牵掛像一张网,將她牢牢困住。

她觉得,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想急切地回到虞市,回到弘郎身边;一个想留在鹤城,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与虞市彻底断绝联繫。

罗正新轻轻抚著她的肩,嘆了口气,转移话题试图让她宽心,“明天你就要去医科大学报到了,等上了学,跟著老师学医,跟同学们一起上课、看书,把精力分散出去,慢慢就好了。舅舅已经让人给你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好孩子,別哭了。”

江无漾点首,渐渐止住泪水。

也许,往前看,不停地往前走,將过去的一切都远远拉到后面,她就不会再这样痛苦和纠结了。

时间会淡忘一切。

*

“大帅,接线员说,是裴晋存打来的电话,有事要跟您说。”罗正新的秘书拿著话筒望向他。

这通电话迟早要来,罗正新心中已有准备。

他放下手中的《南方纺织业復甦计划》,刚拾起电话,那边就传来年轻男人低沉的嗓音,“舅舅。”

舅舅?

谁是他舅舅!

似有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罗正新耳朵里。

他那股火一下子窜到头顶。

將他的外甥悄没声抢走三年,跟所有亲人断绝关係,逼得她小小年纪生了孩子,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她连亲人都记不清,让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外甥已去,悲伤了好几年……

现在,竟不提他做的那些骯脏事,上来就厚顏无耻地叫他舅舅?

愤怒归愤怒,罗正新当然知道不能得罪裴陟。

裴陟在夷山以南、他因战败而失去的三个城市都拥有驻兵,夷山內还有一个装备精良的军事基地。

就裴陟那暴戾凶狠的性子,说开战只是一句话的事。

现在的裴陟若想要开战,连准备工作都不需要做。

南方刚有復甦的苗头,不能因一时之气,將这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彻底砸了。

罗正新压住火气,勉强一笑道:“裴司令,我外甥跟您虽有个孩子,但你们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也从未在报纸上刊登过与我外甥的婚事。您叫我舅舅,不合適吧?”

那边的男人低笑了声,似乎早有准备,“怎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当年以两城作为聘礼,邀多人见证,在雀城迎娶无漾,您忘了?”

罗正新忽地想到三年前那“赠城仪式”,那座用来当做会议地址的府邸,从里到外透著喜庆的情景。

他心內一沉,直觉自己是中了计,嘴上却道:“裴司令当时赠城,不是为了表示停战的诚意么,跟聘礼是两码事。”

裴陟笑了声,好心提醒他,“舅舅,你再去看一眼那红皮册子上,是怎么写的?”

罗正新从抽屉中拿出他留的那本红皮册子。

这一看,他顿时吃了一惊:红皮册子的封皮上,赫然印著“寧州虞市裴晋存娶鹤城江无漾聘礼明细”一行字。

他记得当初拿到的时候,封皮上是没有字的!

听见他这边没了声,那边裴陟不紧不慢道:“舅舅,我惹无漾生气了,无漾才回了鹤城。你劝著无漾,让她早些回来,我和孩子等著她。”

最后一句话的分量极重。

言下之意是,等不到,便要採取什么手段了。

还没等罗正新说什么,对面就掛断了电话。

真是囂张至极!

“砰!”

罗正新將话筒狠狠地摔下。

胸膛不断起伏,忍不住骂道:“裴晋存!你跟土匪有什么区別!”

抢走他的外甥好几年,毁了她的青春,如今又半分歉意都没有,直接打电话理直气壮地来要人!

想起江无漾刚回来时怯生生的样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陌生,连 “舅舅” 都叫得犹豫,罗正新心口一阵堵。

他深吸口气,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打算在江无漾面前先不提此事。

外甥刚回来没多久,他如何开口说有人要將她带走?

*

鹤城的街头,比起三年前已经热闹了许多,可还是能看出战乱留下的痕跡。

原本靠著南方发达的水运繁荣起来的纺织业,眼看要恢復些元气,又被从海上运来的外国洋布冲了个措手不及。

那些洋布又软又便宜,色还多,很快就占了大半市场。

钱像流水似的,全流进了外国人的口袋。

今日的会议,便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黑色轿车停在青瓦白墙的府邸门口。

秘书將门打开,罗正新下车。

“大帅,孙督军那边已经到会议室了。”

罗正新点头,又整理了一下衣领。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为了保住南方的纺织业,他跟孙盛德达成了合作, 成立了 “南方联合纺织实业公司”。

以最低的价格从农户手里收购,再动用军队的卡车运输,以此抵抗外国纺织业的入侵。

不仅如此,他们还计划合作修建一条贯穿东西的铁路,以发展经济。

现在他控地內无战事,经济慢慢復甦,又跟孙盛德这 “恶邻” 达成了协作,总算能看到些希望了。

所以他更加谨慎,小心地守著这来之不易的局面,不轻易捲入战事。

会议室里,孙盛德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看到罗正新进来,他站起身,语气热络,“罗大帅,好久不见!”

“孙督军,久违了。” 罗正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只觉得对方的手又软又油腻,心內一阵不適,却还是维持著表面的平和,“坐吧,铁路的图纸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今天好好议一议。”

……

会议进行到后半程,空气里的烟味已经浓得散不开,黄铜吊灯的光晕被烟雾裹著,连带著眾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模糊。

孙盛德的要求像叠起来的砝码,比想像中还要贪得无厌,压得罗正新胸口发闷。

利益当前,以大局为重,他最终悉数忍了下来。

会议总算没出大的岔子。

孙盛德满面笑意,示意隨从递上一个木盒,推到罗正新面前,“罗帅,听说明天就是您六十大寿,这副木雕『福禄寿』三摆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罗正新一愣,没想到孙盛德能送他寿礼。

他不得不客套道:“督军有心了。明日家宴,若是不嫌弃,就来坐坐?”

这本是敷衍至极的客套话,没想到孙盛德眼睛一亮,立刻应下了。

原来这孙盛德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家里光有名有姓的姨太太就有十几房。

听说罗正新的外甥江无漾有 “南方第一美人”之称,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后来听说江无漾 “没了”,还惋惜了好一阵子。

现在听说江无漾回来了,他早就按捺不住,巴不得立刻就见到这位美人,好一亲芳泽。

……

罗正新的寿宴办得格外低调,宾客多是一些亲朋好友,还有些多年的老部下。

孙盛德的出现便显得有些格外突兀。

他也无心在交际上,一进来便四处看。

只一眼就看到了江无漾。

少女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身姿窈窕,肌肤如雪,乌眸水润,像是含著一汪清泉。

笑起来时,嘴角还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清纯的骨相里藏著嫵媚的韵致。

像清晨沾著露水的海棠,既娇嫩,又有藏不住的甜。

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那十几房妾室的姿色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个!

能与这般美人春宵几夜,才不枉做了回男人!

……

罗正新为两人做了介绍。

孙盛德眼睛死死盯著江无漾,几乎要黏在她身上,立即邀请江无漾跳舞。

罗正新皱了皱眉,可也实在无法替外甥拒绝。

他现在还不能跟孙盛德撕破脸。

江无漾不想让舅舅为难,压住反感之情,接受了邀请。

留声机里响起舒缓的爵士乐,孙盛德揽著江无漾的腰,慢慢跳了起来。

他离她很近,能看清她细如白瓷的皮肤,更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甜香。

一时间,这位四十六岁的督军心猿意马,已按捺不住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猎艷已驾轻就熟,向来是直接出击,如今美人儿近在咫尺,他连过夜都等不到了,当著面便直接道:“听说江小姐现在是独身?孙某丧妻多年,一直未曾再娶。今日见到江小姐一见钟情,不知江小姐是否愿意做孙某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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