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的掌案书吏姓成,名唤舒,四十来岁年纪。按著原主那点记忆,这成舒是个典型的“工科男”,心思都扑在营造修缮的技术活上,於人情世故上颇为迟钝,因此在衙门六房掌案书吏里,地位也不甚高。
整个县衙六房之中,就属兵房和工房最没油水,地位最低。不过工房比起彻底沦为摆设的兵房,总算还好上那么一丝——毕竟县里总要修桥补路、营造官署,偶尔还有些面子工程,总能派上点用场。
工房里此刻也是一片忙乱。
几个书手抱著成捆的卷宗文书跑来跑去,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掌案书吏成舒却像是置身事外,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公案上,眉头紧锁,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盯著摊在面前的一张发黄的草图,手指还在上面比划著名什么。
曹宣走到近前,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成大人?”
没反应。
他又凑近些,换了稍显亲近的称呼:“成老哥?”
成舒依旧毫无动静,像是魂儿都被那图纸吸了进去。
“嘿!这廝……”曹宣心里嘀咕,倒是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他索性凑到成舒身旁,抻著脖子,也朝那案上的图纸瞧去。
只见那发黄的草纸上,用工笔细细勾勒著一处闸坝的形制,旁边还標註著密密麻麻的尺寸、水位、以及“金门宽”、“雁翅展”等术语,看著颇为专业。
此时成舒的手指正焦躁地在一处计算用料的地方点著,旁边废纸上写满了演算的数字。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不住地喃喃:“不对啊……这石灰三合土的用量,按这算法,怎地总是超出预算这许多……”
曹宣前世虽是社畜,但好歹是理工科出身,基本的图纸和比例尺还是能看懂的。他目光扫过那闸坝的结构和標註的尺寸,又瞥了一眼成舒废纸上那套略显繁琐的物料计算公式,心里忽然一动。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图纸上闸基的某一处,冷不丁开口:“成书吏,你算料时,是不是把这『迎水面』的护坡石和背水面的『戧台』用料,全按实心填筑算的?”
成舒正算得头昏脑涨,被人突然打断,很是不悦。
他抬头见是曹宣,顿时没好气道:“曹巡检?你不去巡你的河,跑我这工房来作甚?这用料不算实心,难道还算空心不成?自古便是这般算法!”
曹宣也不恼,嘿然一笑,手指又移动到闸基另一处:“自古这般算,未必就最省。你看你这闸基,深挖一丈二,底下三层灰土夯实的『小夯灰土』自然不能省。但上面这五六尺厚的『大夯灰土』和碎石回填,未必就需要全填得那般瓷实吧?尤其这两侧雁翅墙后的填厢,用碎石夹沙土,分层夯筑,只要保证不被水流掏空即可,能省下多少石灰和三合土?”
他顿了顿,看著成舒渐渐睁大的眼睛,又加了一句:“还有,你这计算灰土比例,用的是老皇历吧?我听闻江南那边修水利,如今都用『二八灰』(二份石灰,八份土)甚至『一九灰』了,强度足够,比你这『三七灰』省下的石灰可不是一星半点。你这图上的闸坝,看著唬人,实则用料上大有文章可做。”
成舒听得目瞪口呆,拿著毛笔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他痴迷工程,自然知道曹宣说的这几处都是可行的省料法子,只是囿於习惯和不敢担责,从未想过更改旧制。
此刻被曹宣一语点破,顿时如同拨云见日!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曹宣的胳膊,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曹、曹大人!您、您还懂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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