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那个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属於革命年代的背景音乐。

林姝的视线,落在那台崭新的、外壳是刺目红色的半导体收音机上。

她没有碰。

《红岩》。她知道这本书。

讲的是一群意志如钢的革命者,在最残酷的监牢里,用精神和信仰对抗囚禁。

何其讽刺。

她的大脑,给她推送了一条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分析结果:

陆津言否决了她的信息需求(报纸),並提供了一个替代品(收音机)。

该替代品经过筛选,內容可控(革命故事、官方新闻),

信息密度低,旨在满足最低限度的精神需求,同时避免引起大脑高强度运转。

结论:这是一次成功的、以安抚为目的的行为管控。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在那温热的、散发著塑料气味的红色外壳上,轻轻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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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供销社的价签,应该还贴在背面。

这东西不便宜。需要工业券,还需要十几块钱。

他用他的方式,在为她的“精神生活”,支付成本。

女播音员的声音,从那小小的喇叭里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带著时代的烙印,清晰,有力。

林姝听著,那声音却无法进入她的大脑。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天前那份俄文资料上。

那个被她推导了一半的“非线性补偿函数”,在她脑中,反覆推演。

她需要笔,需要纸。

她需要那个战场。

而不是在这间四十平米的、被他用食物和关心打造成了高级病房的屋子里,听一个关於別人如何战斗的故事。

她抬手,关掉了收音机。

慷慨激昂的音乐,戛然而止。

屋里,重新安静。

她下床,走到那张松木书桌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抽屉上。

那份俄文资料,她记得,就放在里面。

她伸出手,拉开了抽屉。

空的。

只有那几个用信封装好的、她从未动过的稿费,和那包他买的话梅。

他拿走了。

在她住院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將她唯一的武器,从她的军火库里,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这个认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她感到被冒犯的愤怒。

这是缴械。

一个男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权力,收缴了她在这个时代赖以生存、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武器。

林姝缓缓地,关上了抽屉。

“咔噠”一声轻响。

她看著这间屋子。

乾净的地板,崭新的书桌,床头那台红色的收音机,还有空气里,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属於猪肝汤的烟火气。

一切,都井井有条。

一切,都无微不至。

一个完美的,用善意和关心,打造的,囚笼。

她回到床边,躺下,用被子將自己紧紧裹住。

她闭上眼。

黑暗中,那个未完成的函数,在她眼前,疯狂地,推演著。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陆津言依旧准时出现,带来精心计算过的营养。

牛奶,鸡蛋羹,熬得烂熟的鱼粥。

他不再说话,只是执行。

林姝也不再说话,只是接受。

那台红色的收音机,静静地立在床头,没有再响过。

第三天傍晚,陆津言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崭新的、用白色布包裹著的枕头。

很软,很厚实。

他一言不发,走到铁床边,將那个部队配发的、用蕎麦皮填充得硬邦邦的旧枕头,拿了下来,隨手扔在墙角。

然后,他將那个崭新的、柔软的枕头,放在了床头。

他甚至伸手,拍了拍,让它变得更蓬鬆。

林姝就躺在床上,看著他做完这一切。

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做完,没有看她,转身,准备去收拾他的行军床。

“拿走。”

林姝的声音,不大,划破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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