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月光在浑浊的江水上投下光影,岸边停泊的密密麻麻的疍家船屋。

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油灯光,从竹篾或破旧油布缝隙中透出。

他熟门熟路地在狭窄、湿滑的通道间穿行,脚下是咯吱作响的木板和不时溅起的江水。

最终,他停在了自家的船屋前。

“爹、娘!我回来了。”

程水生掀开门帘,一股混合著潮湿木头、咸鱼、劣质灯油和草药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父亲程阿海正佝僂著背,坐在一个矮凳上,就著灯光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

他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关切和担忧。

母亲则立刻从角落的小灶台边转过身,手里还拿著一柄木勺,在给儿子热著饭。

“水生!你可算回来了!”

程母的声音带著欣喜,立刻放下勺子,快步迎上来,粗糙的手抓住儿子的胳膊,上下打量著。

“天都黑透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儿子身上搜寻著,生怕看到什么伤口或不对劲的地方。

程阿海也放下渔网,撑著膝盖站起来,虽然没说话,但也紧盯著儿子上下看著。

“没事,娘,我没事。”

程水生连忙安抚母亲,扶著她在旁边一个同样简陋的木墩上坐下。

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询问,嘿嘿一笑,將钱袋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成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一层层打开布包。

当那码放整齐、闪烁著冰冷而诱人银光的五十枚墨西哥鹰洋完全展露在父母眼前时,狭小的船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程母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哆嗦著,想伸手去碰,又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缩了回来。

程阿海也是眼睛震颤!

五十鹰洋!不是一百鹰洋,说明有希望了。

程阿海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布满老茧的手抓起一把鹰洋,沉甸甸的触感让他掌心发烫。

“真…真的是五十个鹰洋……真给了?”

程母终於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那是混杂著难以置信的狂喜、长久压抑的辛酸和对儿子冒险后怕的复杂泪水。

程阿海也是眼睛酸涩。

不是因为钱,而是……转籍有希望了!

她哽咽著,语无伦次,仿佛看到了压在头顶几十年的大山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程阿海放下鹰洋,重重地坐回矮凳上,沉默了。

程水生这时说道:“周管事答应了!他说三天,三天后给我们转籍文书的准信儿!”

“好好好!”程阿海点著头。

一旦可以,他们將不再是贱民,不再是任人欺凌的水上浮萍!

拥有土地,拥有户籍,拥有一个真正属於岸上的、安稳的“家”!

程母双手合十,对著油灯的方向连连作揖,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保佑……妈祖保佑……”

“饿坏了吧?快,快坐下,娘给你热饭著呢!还有你带回来的龙虾。”

程母这才想起儿子肯定还饿著肚子,慌忙擦乾眼泪,转身去灶台忙活。

小小的船屋里,油灯的光芒似乎都比平时明亮温暖了许多。

桌上那包沉甸甸的鹰洋,像一个锚,短暂地定住了这漂泊的一家在命运洪流中的小船。

外面珠江口的夜风依旧带著咸腥,拍打著船身,发出轻轻的摇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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