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从不是庇护所——它是死神敞开的怀抱。”

秦天坐在床沿,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紧握膝盖的手背上。房间里还残留著梦境的硝烟味——那是一种幻觉,他知道,但鼻腔和肺叶却固执地传递著燃烧金属和炸药的气息。左腿隱隱作痛,仿佛那枚火箭弹的衝击波真的撕裂过他的肌肉和骨骼。

他了整整十分钟才让呼吸平稳下来。窗外,城市的晨曦温柔地瀰漫开来,鸟鸣声清脆,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一切都秩序井然,和平得近乎虚偽。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浴室,打开冷水,用力扑在脸上。冰冷的水流暂时压下了皮肤下躁动的灼热感,却无法洗刷烙印在神经末梢的战慄。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深处却有一种陌生的锐利,像是被磨过的刀锋。那不是程式设计师秦天应有的眼神。那是宿主——那个不知名的vdv士兵——在生死边缘淬链出的目光。

他回到书桌前,翻开那本越来越厚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儘可能详细地记录下刚刚经歷的每一个细节:il-76舱內的压抑,防空炮火撕裂夜空的光芒,跃出舱门时撕心裂肺的失重感,伞绳操纵的手感,落地时的衝击,还有那枚终结一切的火箭弹…

他画下ak-12的枪机草图,標註出那种独特的后坐力感受;他描述高射炮弹在近处爆炸时產生的、几乎能震碎內臟的低频震动;他甚至试图记录下那种混合了柴油、汗水和硝烟的、属於现代战场的气味。

写作的过程像是在进行一种精神上的排毒。把那些不属於他的记忆和感受强行抽取出来,固化在纸面上,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远离它们一点。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有些东西已经渗进来了,像病毒一样复製,改变著他的思维和本能。

白天的工作成了一项艰巨的挑战。代码在屏幕上扭曲,变成一串串无法理解的符號。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耳边总是不合时宜地迴响著引擎的轰鸣和爆炸的巨响。同事赵强走过来討论一个接口问题,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天猛地一颤,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嚇人,带著一种下意识的防御和警惕。赵强嚇了一跳,愕然地看著他:“…秦天?你没事吧?”

“没…没事,”秦天强迫自己鬆弛下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刚才…在想事情,走神了。”

赵强狐疑地打量著他:“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听说你之前还晕倒过一次?”

“可能吧,”秦天含糊地应著,重新坐回椅子,“有点睡眠不足。”

整个上午,他都如坐针毡。每一次电话铃声,每一次办公室门的开关,甚至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都会让他心跳漏跳一拍,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一种短暂的、高度警觉的状態。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弦,隨时可能崩断。

午休时,他躲到楼梯间,试图用深呼吸平復情绪。但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宿主跃出机舱的那一幕: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的寒风,下方那片被炮火点亮的地狱…

那种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伴隨著极致的恐惧,还有一种…奇异的自由。

坠落。向著死亡,或者命运。

他猛地睁开眼,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远未结束。那只是一种开始。宿主的故事,在那个火箭弹爆炸的瞬间,或许才刚刚中断。而他自己,却被强行捆绑在这辆战车上,被迫跟隨下一个宿主,去经歷另一段未知的残酷。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助。

夜晚如期而至。秦天几乎是怀著一种赴死的心情躺上床。他害怕闭上眼睛,害怕再次被拋入那个钢铁与血肉的熔炉。但他无法抗拒睡眠的生理需求。

黑暗如期降临。

但预想中的爆炸和疼痛並没有立刻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顛簸。

一种规律性的、沉闷的、金属摩擦的震动。耳边是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比运输机更密集,更靠近。

然后是一种湿冷的感觉。冰冷的水珠溅到脸上,带著一股…河水的腥气?

秦天(宿主)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布满水汽。他甩了甩头,水珠从额前滴落。他正坐在一艘…突击艇里?

环境截然不同。不再是高空机舱,而是在一条宽阔的、夜色笼罩的河面上。四周是同样乘坐突击艇的士兵,穿著熟悉的vdv迷彩和蓝色贝雷帽,但装备似乎有些不同,气氛也更加…凝重和肃杀。

记忆碎片涌入——不是秦天的,是宿主这具身体残留的、属於“现在”的记忆碎片。

强渡第聂伯河?不对,时间地点不对。这是…基辅附近的伊尔平河?

宿主的活动范围似乎被限定在霍斯托梅尔区域,但战斗进入了新的阶段。机场爭夺战陷入僵持,他们接到了新的命令——强渡这条河流,从侧翼包抄,或建立新的桥头堡。

冰冷的河水不时溅入艇內,打湿了衣裤,寒意刺骨。突击艇的马达儘可能低吼著,驾驶员努力在黑暗中保持队形,朝著对岸那片更深的黑暗驶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声、水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一种比空中突击时更压抑的沉默笼罩著所有人。空中突击至少还有速度和高度的优势,而这种水面突击,在夜色的掩护下,更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赤裸而缓慢地暴露在潜在的火力之下。

宿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还是那把ak-12,但加装了夜视仪。他將其戴好,眼前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绿色。对岸的树林、残破的建筑物轮廓变得清晰起来,但也更加阴森恐怖,每一个阴影都像是潜伏著致命的威胁。

秦天能感受到宿主心臟有力地跳动著,混合著紧张和一种冰冷的决心。能感受到握住步枪的手套已经被河水浸湿,变得冰冷僵硬。能听到身旁战友因为寒冷或恐惧而轻微的牙齿打颤声。

突击艇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水下的障碍物,所有人都向前倾了一下。一阵低低的咒骂声。

“tnшe!(安静!)”前面传来军官压低嗓音的呵斥。

队伍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水流冲刷艇身的声音。

距离对岸越来越近。一百米…五十米…

突然!

咻——啪!

一发照明弹毫无徵兆地升上天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片河面,將他们这支小小的船队暴露无遗!

“oгohь!(开火!)”

几乎在同时,对岸的树林里、废墟中,猛地喷吐出无数条火舌!机枪、自动步枪、甚至还有重机枪的沉闷吼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寧静!

子弹如同暴风骤雨般泼洒过来!

噗噗噗噗!子弹密集地打在突击艇的防弹护板上、水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水面被打得如同沸腾一般!

“ckopoctь!Пoлhыnвпepeд!(速度!全速前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

突击艇驾驶员猛地將油门推到底,引擎发出痛苦的咆哮,艇首翘起,疯狂地向著近在咫尺的河岸衝去!

宿主和所有士兵一样,死死趴在艇內儘可能低的位置,子弹啾啾地从头顶掠过,打在艇身上叮噹作响,跳弹发出尖锐的呼啸。灼热的弹壳从艇上的机枪位不断拋出,掉落在舱內,甚至滚落到士兵身上。

秦天共享著这份极致的恐惧。趴在狭窄的艇內,无法还击,只能被动地承受著弹雨的洗礼,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冰冷的河水混合著滚烫的弹壳,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贴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子弹射入身旁水面时激起的小水柱,看到跳弹在艇內金属表面上擦出的火。

一艘侧翼的突击艇被火箭弹或者大口径机枪直接命中,轰然爆炸,化作一团火球,碎片和人体残肢四散飞溅,瞬间被河水吞没。

没有人惊呼,也没有时间悲伤。倖存者只是更紧地趴伏著,牙齿死死咬住,眼神里只剩下活下去的本能和对岸那个目標。

宿主所在的突击艇如同发狂的野牛,不顾一切地冲向河岸。船体猛地撞上什么东西,剧烈一震,停了下来。

“Выcaжnвatьcr!Выcaжnвatьcr!(登陆!登陆!)”

军官第一个跃出艇舷,跳入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宿主和其余士兵没有丝毫犹豫,纷纷跟著跳下。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下半身,水流的力量很大,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子弹依旧密集地射来,打在水面上,打在同伴身上。

惨叫声响起。身边一个士兵刚跳下水,头部就中了一枪,一声不吭地沉入水中,只剩下蓝色的贝雷帽漂浮了一下,迅速被染红。另一个士兵捂著胸口倒在水中,鲜血汩汩涌出,很快消散在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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