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回 人的名 (六千字大章)
张教头一颗心沉入谷底,他用尽全力推搡著鲁智深的身子,那铁塔般的身躯却只是如死猪般晃了晃,喉咙里发出沉闷的鼾声,全无醒转的跡象。
“嘿,你这老倌儿,莫要白费气力了。”
那老板娘扭著腰肢从柜檯后踱了出来,她倚著门框,双手抱在胸前,將那本就丰腴的胸脯挤压得愈发惊心动魄。
她嘴角掛著一丝讥誚:“你这添头,便是一併睡过去,也省了烦恼,这般世道活著,有甚趣味?”
说话这人正是被人称作“母夜叉”的孙二娘,这里便是十字坡。
张教头右手猛地探向桌面,抄起那柄跟了他半辈子的禁军佩刀。
“噌”的一声,刀身出鞘,一泓秋水般的寒光,瞬间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依旧坚毅的脸庞。他虽年迈,但昔日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威势,在这一刻尽显无遗。
“哟,还是个练家子?”孙二娘眉梢一挑,脸上的轻慢收敛了几分。
她也不敢托大,转身从柜檯底下抽出两柄雪亮的尖刀。
那刀身狭长,她左手反握,右手正持,迈著一种独特的碎步,缓缓逼近。
“慧儿,你们快走!”慧儿乃是林娘子的乳名,张教头眼下能做的,便是让她们先脱身。
马车上下来二女,见此情形,都很惊讶。
“快走,休要管我!”张教头怒吼。
林娘子一咬牙,拽著丫鬟锦儿就往来路跑去。
孙二娘见状便要去追,张教头却猛然发动,脚下步法沉稳,手中佩刀大开大合,一招標准的军中刀式,直劈孙二娘面门。
孙二娘身形一矮,手中双刀交叉上撩,“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她借著格挡之力,身子滴溜溜一转,已欺近张教头身侧,右手的尖刀如毒蛇吐信,直刺张教头肋下。
二人瞬间斗作一团,孙二娘抽空大喊大叫:“老三老四,快去追人!”
正所谓拳怕少壮,张教头毕竟年事已高,长途跋涉之下体力本就有所不支。斗了不过几十回合,他的呼吸已然变得粗重,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挥刀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反观孙二娘,却是越战越勇,攻势如潮,一双桃眼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另一边,林娘子和锦儿刚跑出百十步,就被从后厨钻出的两个身材健硕伙计追赶上。
那两个伙计动作却麻利得很,一人一个,轻鬆將两个弱女子制住,扛在肩上就往回走,她们的哭喊与挣扎,在那伙计粗壮的臂膀下,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来到近前,把人往地上一扔,利索地把二人双手反绑。
听到女儿的惊呼,张教头心神大乱,刀法顿时出现一丝破绽。孙二娘何等眼力,抓住机会,左手尖刀虚晃一招,右手却猛地递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捣在张教头胸口。
张教头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也爬不起来。
“爹!”
“老爷!”
孙二娘瞥了眼如惊弓之鸟的二女,心中也自思量起来。
丈夫张青立下的规矩,前两条她看心情,但第三条不杀妓女倒是真的。非但如此,她其实还从未对女子下过杀手。
早知车里有女眷,方才便不拿那药酒出来了。
再看这娘子的容貌,当真是白净水灵,我见犹怜。
杀了,端的可惜;不杀,又恐走漏风声,惹来祸患;卖了,这等腌臢事她又做不来。
一时间,她也拿不定主意,索性不去想,且等夫君回来再做计较。
见自家两个伙计盯著二女直流口水,孙二娘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看甚么看!还不快將那胖大和尚抬到后厨石槽上宰了去!”
两伙计揉著屁股,小声嘟囔著就去抬鲁智深,二人颇为吃力地抬著这肉大身沉的大和尚往后厨走,叫嚷著让人过来帮忙。
又出来两人,四人合伙抬了进去,就听里面喊道:“水烧开了,绑住手脚,拔了衣服……”
孙二娘走到张教头身前,用脚尖將那柄佩刀踢开,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冷冷道:“算你们时运不济。”
“放……放了她们……”张教头挣扎著,吐出的每个字都带著血沫。
妇人一声轻笑,懒得理会,抬手就要挥刀了结此人。
林娘子和锦儿被反绑著双手,跪在地上,眼睁睁看著这一幕,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叫。
就在孙二娘手中尖刀即將落下之际,一个略带急促的声音从店里传来:“二娘,且慢!”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壮实的汉子快步从门內走出,正是这家店的男主人,“菜园子”张青。
张青三步並作两步奔到跟前,目光先是在被反绑的林娘子和锦儿身上一扫,眼中闪过一丝惊艷,脱口而出:“好个標致的娘子。”
“姓张的!”孙二娘柳眉倒竖。
男子浑身一激灵,连忙將目光从林娘子身上挪开,訕笑著凑到孙二娘身旁,看向地上喘著粗气的张教头,问道:“老丈,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若有半句虚言,下场你自是晓得。”
张教头咳出一口血沫,惨然一笑,事已至此,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倒也没什么可隱瞒的了。
他挣扎著道:“老夫……曾是东京禁军教头,如今落难,欲往济州投亲。”他留了个心眼,没提林冲,更没说东溪村,只怕节外生枝。
“禁军教头?”孙二娘闻言,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更盛,“竟是个吃官家饭的!本还想著如何处置那两个女眷,如今看来,倒不如一併剁了乾净,也算为民除害!”
张青微微点头,觉得有理。
当官的哪有好人,无非是狗咬狗,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傢伙。
一直被恐惧攫住心臟的锦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嘶声尖叫起来:“你们敢!我家姑爷乃是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他定会寻来为我等报仇!”
“住口!”张教头与林娘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厉声喝止。
“林冲?”
这名头近来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张青夫妇耳朵都快听出了老茧。
张青脸上的轻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盯著张教头问道:“你有何凭证?”
“休听这丫鬟胡言!”张教头矢口否认。
张青眼神一凝,他混跡江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眼前这老者和那娘子情急之下的呵斥与否认,非但没有让他怀疑,反而让他心中信了七八分。
这分明是怕自己拿他们去官府要挟林冲!
念及此,张青脸上的煞气瞬间化为敬仰,他竟是后退两步,对著张教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高声道:“小人张青,有眼不识泰山!万没想到竟是林英雄丈人当面!请老丈恕罪!”
这一下,反倒把张教头三人给弄懵了。
张青抬起头,满脸真诚:“林教头刀劈高俅,怒杀郡王,桩桩件件,都做到了我等江湖好汉的心坎里!我等仰慕尚且不及,又岂敢加害英雄的家人!”
孙二娘也被这张青的举动惊得一愣,隨即反应过来,想起昨夜丈夫还说,这林冲那才是真好汉,若能结交,他日在江湖上也算有了依仗。夫君这般作態,便一定是了,如今正主家人在此,自己却险些酿成大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她脸上闪过一丝尷尬,连忙丟了双刀,也跟著纳头便拜,嘴里嚷嚷道:“我就是个头髮长,见识短的,老丈莫怪,莫怪!”
说罢,不等张教头反应,便起身手脚麻利地为林娘子和锦儿解开绳索,一边解一边赔笑道:“两位妹子受惊了,是姐姐的不是。”
死里逃生,林娘子和锦儿惊魂未定,人仍旧有些发愣。
张教头被张青搀扶著坐到店里的长凳上,难以置信地问道:“我那女婿……你们认得?”
“林英雄那般的人物,怎会认得我等这般乡野村夫。”张青亲自为张教头倒了碗水,满脸敬佩地说道,“只是如今这左近州县,谁人不知林教头的威名!那才叫真好汉,杀奸除佞,快意恩仇!”
听闻此言,张教头心中五味杂陈,他试探著问道:“外间的传闻……可都属实?”
“就算有九分是假,只那一分真,也足以惊天动地!”张青一拍大腿,兴奋道,“我等绿林中人,听了只觉得痛快!解气!”
孙二娘將林娘子二人扶到桌边坐下,一双桃眼满是好奇,凑到林娘子跟前求证道:“妹子,那传闻说,高衙內三番五次调戏於你,可有此事?”
林娘子想起往事,眼中闪过一丝屈辱,轻轻点了点头:“確有其事。第一次我家官人饶了那衙內,第二次他们又设计支走我家官人,两次都亏得及时赶到,之后官人便托鲁大师护送我们出京。”
这时屋內传来劈骨剁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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