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晁盖一行四骑,快马加鞭,未敢停歇,昨日就先到了安乐村而来。

到了村口,吴用勒马对晁盖道:“诸位哥哥稍待,让小生独自进村探个虚实。”

说罢,他翻身下马,踱步入村。

行至一处半掩的柴门前,见一个老嫗正在院中餵鸡,便上前拱手,温声问道:“婆婆,敢问白胜家住何处?”

那老嫗警惕地抬起头,浑浊的眸子上下打量著吴用,见他一身书生打扮,不似恶人,方才用下巴朝著村东头一指,压低声音道:“官人寻他作甚?他家前日便被官兵抄了,人也抓走,连他那浑家,都未倖免,至今未归,怕是……凶多吉少嘍。”

吴用向老嫗道了声谢,又问了几家,確认无误,才返回村口。

四人不再耽搁,快马加鞭,赶到济州城下。

城门口盘查极严,过往行人皆要盘问,但凡携带兵刃者,一律扣下。

晁盖见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低声问吴用:“学究,我等身负兵刃,这如何是好?”

吴用轻摇羽扇,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先带三人绕城一周,將四门看了个遍,而后把人带到西门。他独自催马上前,对著那城门官一拱手,笑道:“王门郎,別来无恙?”

那姓王的城门郎本是一脸不耐,闻声抬头,见是吴用,脸上顿时堆起笑来:“原来是吴学究!甚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进城办些事务。”吴用从袖中摸出七八鋌银子,不著痕跡地塞入对方手中,“这几位是我的自家兄弟,不惯將兵器离身,还望都头行个方便。”

那城门郎掂了掂银子,又瞥了眼晁盖几人,笑道:“学究说哪里话!你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只是这时人多,待未时人少时再进。”

就这般等到未时,从北门入城的人寥寥。

那城门郎才一脸諂笑地给放了行。

一行四人,就这般骑著马,带著刀枪,大摇大摆地进了济州城。

晁盖跟在吴用身后,直到走远了,才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学究,你怎地连这城门郎都认得?”

吴用羽扇轻摇,嘴角掛著一丝莫测的笑意,却不言语。

心中却道:我可不似你与宋押司那般有钱,不论有用无用,甚么人都去结交。我所交之人,皆可为他日一展鸿图所用。

入城后,吴用熟门熟路,领著眾人来到一户不起眼的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个睡眼惺忪的老头,一身皂隶衣衫,满脸的皱纹,正是济州大牢里当差了几十年的老狱卒,人称老孙头。

“吴教授?”老狱卒见到来人,有些诧异,连忙將人迎进屋內。

眾人分宾主落座,老狱卒一面奉茶,一面说著昔日多谢学究代笔的感激话。

吴用也不兜圈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轻轻放在桌上。袋口鬆开,白的银鋌滚了出来。

“吴……吴教授……”老孙头的眼珠子霎时直了,死死盯著那堆银子,喉头滚动,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么多银子?老朽不过一小小狱卒,可担不起太大干系。”

吴用將布袋推到他面前,声音平稳:“求老丈办一件事,將白胜夫妇,从牢里安然带出来。”

老孙头的目光从银子上艰难地移开,又去打量同吴用一併进来的几个大汉。当他的目光扫过林冲时,端著的茶碗的手便开始不住地颤抖,茶水溅出不少。

他望向吴用,脸上满是贪婪与恐惧交织的神色。

吴用笑道:“老丈,这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待你那行商的孩儿归来,便可为他討一房好媳妇,日后也无需再四处奔波,安稳在家为你养老送终,岂不胜过这般苦熬?”

吴用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老孙头的心坎里。

许久,他一咬牙,將碗中茶水一饮而尽:“干!这事我应下了!”

然后他放下茶碗,忍不住赞道:

“原以为那白胜只是个泼皮,不想却是个硬骨头!几轮大刑下来,打得浑身没一块好皮肉,竟是只字不吐,翻来覆去只说甚么都不晓得!

何观察使和一眾兄弟,都道是那白胜真的不知情,不然谁能扛得住那般罪。

如今得见各位好汉,才知那汉子端的不是凡人,是我等看走了眼。真乃一条铁骨錚錚的好汉!”

几人听罢,无不动容。

老孙头又道:“只是那白胜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得路,还需备下一辆马车,停在衙门外的巷子里。届时,我与几个信得过的老兄弟,趁机將人偷出来。”

吴用忙躬身抱拳:“有劳老丈。事成之后,再双倍奉上一份厚礼。”

老孙头眼中异彩连连,一拍大腿:“好!老朽便为我那孩儿,拼上一把!”

於是,眾人辞出。

吴用自去马车行置办车辆,老孙头则径直前往州衙大牢。

济州牢房不多,便在衙门口左侧一排屋子。

老孙头才一踏入,那在牢里浸淫了几十年的鼻子便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空气里,除了常年不散的霉味与血腥,更添了几分肃杀的铁器味。

甬道里,往日里无精打采的牢子都强打著精神,一个个身板挺得笔直。除此之外,还多了不少按著腰刀的官兵。

老孙头心头一沉,朝刑讯房那边探头望去。只一眼,他后背的寒毛便炸了起来。

刑房內外,官兵的数量比平日里多了数倍。肥头大耳的团练使黄安,此刻竟亲自坐镇,脸上掛著猫戏老鼠般的狞笑。

而在他面前的刑架上,赫然绑著一个黑矮汉子。

事情棘手了!老孙头的第一反应便是抽身告退。可一想到那一辈子都不完的银子,他终是一咬牙,將身子缩回阴影,决定再探个究竟。

刑房內,黄安將手中茶盏重重一顿,对著几个行刑的牢子喝道:“给我打!”

浸了水的皮鞭呼啸著落下,在宋江背上炸开一朵血。

“啪!”

宋江的身子猛地一弹。

“冤枉!小人甚么都不知晓!”他嘶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惊怒与不解,“你等无凭无据,为何拿我!怎敢藐视王法!”

“啪!啪!”

又是两鞭,抽得他皮开肉绽,眼前阵阵发黑。

“啊——!”他惨叫出声,意识开始模糊,“想我宋江……竟要死於尔等酷吏之手……冤枉啊!”

“啪!啪!啪!”十几鞭子下去,宋江疼得昏了过去。

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宋江悠悠醒转,人已在崩溃边缘。

黄安见火候差不多了,踱步到他面前,声音里带著诱导之意:

“你也不用为晁盖那贼人遮掩。他那庄子早已人去屋空,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为何?你若肯如实招来,本官看在你往日的名声上,定不再让你受这些皮肉之苦。”

宋江涣散的目光微微一凝。

晁盖哥哥跑了?这念头让他心中鬆动。

既然人已脱身,那自己说出晁盖配合林冲反杀之事,换得一线生机,倒也划算。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旁边一间牢房的柵栏后,一个微弱至极的声音飘了出来:“兀那汉子……莫做……后悔事。”

声音不大,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宋江心上。满堂官兵狱卒皆是一愣,齐刷刷地朝著声音来处望去。

宋江长长地嘆了口气,那点刚刚升起的妥协念头,瞬间被羞愧与决绝衝散。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再不言语。

躲在暗处的老孙头心中直骂:蠢货,蠢货,你多甚嘴!这下可是难办。

“嘿!”黄安被这变故气得笑了,他眼中凶光一闪,指著那牢房喝道,“把那撮鸟给本官拖出来,一併绑在刑架上!”

两个牢子领命,打开牢门,將里面那人如拖死狗般拽了出来。

宋江睁开眼,只看了一眼,浑身便是一颤。

那人浑身浴血,皮肉没有一处完好,已是看不出人样。整个人软塌塌地被架在刑架上,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与一具腐尸无异。

这般惨状,便是他日后不招的下场么?想及此,宋江浑身颤抖个不停。

那血人费力地抬起头,一双眼却死死盯住黄安,气力不足地问道:“你……怎地不是何涛?”

黄安狠戾地狞笑:“白胜,看来何涛那蠢货把你打成这般模样,还真的以为你甚么都不知晓。本官原都打算放了你,如今看来,那廝死得不冤!”

“何涛……死了?”白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诧,“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白胜笑得浑身颤抖,牵动了满身的伤口,鲜血顺著他嘴角淌下,他却毫不在意。

他此刻觉得,自己的仇,有人替他报了,而且很可能就是林英雄!死,又有何憾!

只是……可怜了家中那婆娘,怕是也难得善终了。

老孙头將这一切看得分明,他心中哀嘆一声,怕是这条好汉子撑不过这次了。

他不再犹豫,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受刑人身上,偷摸摸离开监牢,只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皮鞭声和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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